老张这时将手掌放下来,眼睛下面并没有眼泪,只是眼眶通红,眼睛四转和额头上像枯藤老树爬满更多皱纹,这吓坏了忠传忠旭两姊妹。可他这时又像个屹立不倒的父亲了,盯着忠信的眼神充满威严和坚毅,等着电话里的人听他如何说话。
“哥?”忠承沙哑的声音在电话里疑问。
“起床没有?早先打你电话没有接?”因父亲的目光,忠信的话说的十分谨慎:“在忙不?看买得了票不?马上转来。”
“又整啷个嘛?”电话里传递出明显的郁闷和烦躁,声音由窃窃逐渐增大:“转来整啷个嘛,天天瞌睡都睡不了,又是忙公司又是忙屋里,娃儿也不好,睡瞌睡像只猫儿一样,稍微有点点儿声音就醒了,我把手机静音了,转来啥子嘛?”
忠信看一眼紧闭的手术室,望着父亲:“妈不好,在医院的,你先转来再说。”
“听到我安排。”老张这时拿过手机来发话:“管你忙不忙今天一定转来,娃儿跟叶舒不方便随便她们,这个能理解,你自己转来。她死了你就转来送哈她,她没死你转来也让她高兴哈,你几姊妹转来商量把房子的事解决了,我马上这里等你妈妈确定了去签字。你几姊妹商量到底啷个整,哪怕再嫌弃我让我老两口住石岩洞呢,我把你们生下来养大了,即使住石岩洞也要你们亲自把我送去。管你们好忙,我管你接不接电话,几姊妹站拢来给我商量清楚。”
老张一段话讲完,忽然没了其他的话,又感到还有什么话一时想不起来,于是暂停下来等电话里回复。但那头一丝声音也无,边上几姊妹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老张沉吟片刻,同忠信道:“喊罗明先也来,生恁多年病从来没来看过一回,她是长辈唛你妈妈是长辈?喊陈启明也一哈,管她姓罗姓陈姓赵,总归要喊我一声老汉,一哈都来!走都不来送哈她吗?人家那些屋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我们屋里中秋不说有人,电话都没得个,还谈大学生,你是啷个大学生呢!读的啷个书呢!我把你们养错了,你妈妈把你们生错了,都转来看看你妈妈那肚皮,看你们是她生下来的呢还是外面抱来的!”
原本这话在忠传听来是格外解气的,但因为父亲提抱来的捡来的,令她仿佛莫名挨了巴掌,心头一半快活一半埋怨。
老张把黎书慧说的像明天就要断气了一样,使张家几个子女在很短时间都聚拢到医院这里来。另外张家黎家的其它一些亲人也有的听到声音专程回来,其中包括叶舒已经在上海见过但从未来过这里的父母,可黎书慧命数未尽,医生替她缝缝补补,使她生命这盏破旧的油灯又在纸格子里缓缓燃烧起来。
“依你们的意思,没有改道,然后就是把她坏的那结肠子割掉了,但癌细胞还是没有完全根除,没办法完全切割,以后还是有再长起来,再复发,甚至转移到其他地方,这些可能性都大得很。只是说她现在是暂时安全了,手术干预过后目前的状态结果是最好了。只是后面她可能还是会伴有这种大便难解,或者上厕所搞不赢,类似拉肚子这些情况,说不准,可能有,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一辈子都好得很。
因为毕竟她年纪那么大了,而且身体状态也不好,按理说我们都不该给她做这个手术,本身做这个手术就已经存在很大风险了……”
不过这时大家也顾不上这些了,能使她睁着眼睛喘着气躺在众人面前已经是死里逃生大吉大利,只要现今好好的,至于往后还能活多久,还有哪些情况都不算紧要,她已经过七十的人,活一天赚一天。
“证明她还是有福气,晓得儿女们恁远都转来了,现在一哈都有出息了以后有她的好福享,好了,起码暂时可以放心了。”潘天发将这祝福话说的像玩笑话一样打趣,的确令大家暂时放下了一桩心事。
“好啷个好,还要再浪费两碗饭和好多包子。”忠旭佯装不满的笑,她昨天是让陈启明早上开店不要来的,但因为忠承一家连着外人都来了,也不好再要他继续开店。实际来又取啷个作用呢,不是医生更不是阎王,来了该死的人就能活?人多来站边上有底气?忠承不把她的阴阳怪气看在眼里,叶舒本来也不肯融入他们中间,言谈伤害不了他们两个,那必然就要在叶舒父母身上找个引头。
叶舒的父母看来都很年轻且气派,模样看来跟小城市里的人简直天差地别,跟大家站在一起莫说是老张的亲家,就说是忠传的弟弟弟妹都十分合理。两人说话也很客气周到,妈妈轻言细语的,温温柔柔的,爸爸要么不说话,要么掷地有声。夫妇俩紧紧围靠在叶舒母女身边,自成一道令人羡慕的风景,连医生护士介绍病情时都不自觉连连望向他们,意思一目了然。
“大城市来的是要不一样点呢。”忠旭始终像看西洋把戏一样又好奇又瞧不上似的同潘迅罗明先一样打量他们。
“啷个整呢,转来了居然还没死得了,还搞得你们白跑一趟哦。”她先同忠承和叶舒开玩笑,又笑着望向叶舒的父母,刻意大方的上前笑道:“来都来了姻伯你们就在这里多耍两天嘛,正好还有几天国庆节,来了就好好耍,晚上到我那里歇,我那里有歇处。”
“你那里喝口水都要收钱的地方我们敢去睡吗。”忠承原是随口说着好玩,连陈启明也晓得是玩笑而被逗笑,忠旭却将话记在心里,嘴上道:“我那地方喝水不收钱我还开啷个店呢,你去我那店我跟你收过钱吗?你说的还好耍!不敢去个人睡大街去,我没稀罕你去。”
可叶舒的父母听不懂方言,只看到两姊妹说话,不晓得说的是否与自己有关,只是默不作声的笑,叶舒也不作声,脸上也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忠旭这时想起来她们听不懂“话”,特意盯着她们笑道:“姻伯你们不要听他的,走我那里去睡,他是一味没得句好话的,懒得跟他两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