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忠承是想回去的，年年都在这样的挣扎中不知道如何是好，一面希望回去，一面排斥回去。一面希望妻子孩子能跟自己一起回去，一面又觉得自己都嫌屋里一团乱不愿回去，再把她们拖回去，烦不胜烦。总是这样自我安慰，再强大一点吧，等再强大一点再回去，等条件再好一点再回去，现在回去也做不了什么的，与其只是这样回去晃荡两天，不如再等一等，等再厉害些，等永久的回去，彻底回去。

那些无病呻吟的书上说到不了的远方是回不去的故乡，慢慢长大，发现他可能不是无病呻吟，出来了，就真的再难回去了。

就像从小相龄的另外两个人，福全还回得去吗，小川还回得去吗，出来时大家都说好一起回家过年，平时联系也是这样说的，等过年再说。可渐渐的，谁也不说了，大家的说辞从回家过年变成了再看。再看吧，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一面，见一面做什么呢，见一面能说什么，让他们听自己吹牛还是自己听他们吹牛，彼此彼此。

他听说小川也生二宝了，又是男孩，真是恭喜。

“啷个嘛，你们也不转去过年吗？”大家在群里乱侃，语音一长串一长串的半天听不完：“我一开始都说转去欸，我妈身体也不好，动不动晕车，又拖两个娃儿，哎呀算了，懒得麻烦，转去也没得事。我姐姐她们在贵州过年，我喊哥哥过来呢，不过来算了，年后有时间转去看他吧，年后肯定要转去一趟的。彭秋她老汉说生病好恼火，年后肯定要转去一趟的。”

大家还像从前开玩笑：“那你要确定好了他生病恼火了你再转去，免得万一转去了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的话，你莫非还在那里等着吗？或者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咽气，那你是转去呢还是不转去呢。”

福全怼他：“你老丈人生病你又转去不转去嘛？”

王小川就暂时没有声音传来了，福全同忠承道：“我那天听小敏跟彭秋说好像她老汉肾上哪里有问题呢，不晓得恼不恼火，好像在石岩住院呢。”

他还从彭秋那里听说朱慧芬因为跟李拜子同进同出闹了不少笑话，明群前后左右都叫人笑话，干脆跟朱慧芬也不来往了。可没想她越不来往，朱慧芬越跟李拜子走得近，这回李拜子生病，她把人家照顾的简直比一般小青年情侣还周到亲密。当然这些话是不好在群里说的，朱慧芬也实在太不知道顾忌了。

“打电话转去没有嘛，他丈母娘没转去看吗？年纪大的人容易生病也正常。”叶舒不跟彭秋和小敏混，很多事情忠承并不清楚。在电商里打发货单，打快递热敏单，三不五时总能看到一些地方，看着看着，纷乱浮躁的心会忽然止不住惊喜，柔软，而后慌张，这个地方离家好近啊。

“有啷个好看式嘛，她妈？她妈巴不得她老汉死快点。”王小川在那头冒出声音来：“李兵过年转去了，可能不严重吧，昨天说接他老汉出院了，晓得严不严重，隔肠子还远得很，再严重也不是明天就咽气。”

福全笑着骂了句脏话：“恁狠心？你老丈人欸，咽气了你二天没得老丈人喊。”

“我等着你姑娘长大二天喊你老丈人。”

福全真骂脏话了，忠承没忍住要拍手叫好。

过一阵，福全又道：“她舅妈还谈过完后她娃儿来我店里上班学手艺，哎，那娃儿我也是，遇得到！书不好好读，出来到处混时间耍，去年我就给他找工作叫他到厂里去上班，跟人家小姑娘耍朋友，上个班人都不晓得上哪儿去了，平时从来不打个电话，只有他找你你才晓得他在哪里。”

小川道：“好噻，证明你有本事噻，不然找你整啷个。”

“整啷个，回回我给他擦屁股！以为出来外面安逸得很呢！以为外面满地都是黄金，好好的工作非要甩了出去混，真的是出来混！是换我娃儿以后也楞个哪阵儿就被老子打死了！”

忠承道：“喊你老婆修理他！”

“她！她只修理得了我！”他又叹气：“你们准备转去不？我说以后啊，你们都一哈在外面了吗？我们还是准备转去欸，现在生意不好做啊，马上靠兄弟伙接济哦。”

小川又不晓得落哪儿去了，只有忠承跟他说话：“啷个嘛，准备转去养老吗？你不是房子都买在那边了吗。”

“啧哎，本身是想看在这边呢……一味就是这样打算的噻，啧，我们预计是后年吧，马上小娃儿上初中，我们还是打算她回老家读书，我们也一起转去。也可能他婆婆爷爷先带转去，我们晚两年，但还是要转去，主要钱啊，钱不到位啊，我是现在有五百万的话我马上就转去了。”

“五百万还不简单，那房子卖啦？再回家买房？准备回老家去开店？”这是为回去做的第一个准备：“出来恁多年，手里有钱了噻，够不够回家养老嘛。”

“跟你肯定不能比哦，你做大生意开大公司的人，我们就这样差不多了哎呀，再混几年转去算了，还是老家安逸。”

忠承开玩笑：“证明还是不够好，你是真的在外面安逸了混好了，绝对你就不想转去了，想转去只能说明你在外面还是不够好，还是没有吃得开，比如你看我就还是不想转去。”

“确实，生意难做啊，现在真的是，本身是说就在这边呢，户口都迁过来了，房子这些哎，懒得谈。”

小川又冒出来：“我们啷个跟你比嘛，我们屋里都是老家的，你屋里叶舒是上海的你当然觉得外面好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噻。”

他便笑：“我这里更方便吹黄浦江的西北风，你们先转去把准备工作做好吧，我等你们俩安顿好我再转来，等你们都是大老板了我转来直接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