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增林屋里两个姑娘过的都是平常人的寻常生活,不富贵潇洒,也没什么愁的睁不开眼的琐事烦恼。又说老太婆余明莲喜欢的封乃幺那边的下一辈,那里他一进去,张霞改嫁又生了个小的,老大初中念完就出门打工了。老二听说去年还在念职高,又说跟哪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进了派出所,再过一阵,说是也出门打工去了,封乃幺至今不晓得出没出来。
现在封家这些人,上一辈的三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头天吵的提刀烧房子,第二天哪里有人户还是会坐一张桌子吃酒打牌。下一辈没什么仇怨,却又基本没什么往来了,长辈在过年尚且走一走,长辈不在了,过年在门口烧个纸诉个愿,等哪一天死了再上那头跟祖宗们告罪。
如今的族谱没传下来真是憾事,自己从哪儿来,祖上有些啷个事都不晓得,但也忘得,出了这么些败家的,丢人的孽障,巴不得不要埋到祖坟来。
封二中班上到夜里两点,到家将近三点,他从前总是扭着要回家来洗澡,厂里洗澡要收一块钱的水费,可梅英嫌他回屋来洗漱太吵,言辞厉害的跟他说了几回,终于狠下心肯花这笔钱了。不过有时候他回来梅英还是要再叫他去洗一遍手和脸,他那个工作,洗澡又不用香皂肥皂,脸上总是有黑炭或者淤青一样的脏东西,使人看起来愈发凶狠的不像善茬。
“你拿块香皂把你那脸洗干净不可以吗?你这样走出去你姑娘要挨着你?”梅英总是这样背了两个孩子悄悄说他:“莫人家看了脏班子。”
然那些乌黑的东西不是光靠香皂就能在短时间内清洗干净的,大多数的工作都是这样,你想要钱,它就要命。
封二回家脱了衣裳径直上床睡觉,没两分钟咕噜就震天响,别说一对子女,梅英都听得手脚并用的拍他踢他,能管一阵,过一会儿还是照常。
梅英本来的打算到姐姐高三时就换一处好一点的房子,可去年盘了饭馆来生意一直不好,而且去年封二有一天下雨的上班途中摔了一跤,左边大腿内侧缝了十几针,那里也花了不少钱。厂里不承认他在那段路上的时间是工伤,她们也没有文化不懂这个,幸好医保能帮忙负担一些,但换房子的计划必然实施不了了。
对于封二总是带一身伤转来,梅英一直说:“喊你个人注意点注意点,恁多人没见哪个像你这样,你自己放狡灵点呀,危险的事你不晓得不做吗,个人眼睛虽然顶事,喊你随时脑壳要跟着眼睛走……”
这些话说得再多也是空话,但梅英总要说一说,显得好像自己是关心了他,提醒了他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以后到阎王,到祖宗面前都说得清。
年轻时,梅英嫁给封二是封家的三兄弟里最稳当最叫人眼气的一对。许芳华面上客气,极好争抢,父母偏袒的丁点儿东西她都要争个你死我活,丁点儿不如意出门传的满坡笑话。封大和封二一样性子闷,但许芳华不会像梅英那么不动声色,或许是周清芳说这两妯娌的,会咬人的狗不叫,光叫的狗都是虚张声势。
张霞那两口子更不要说,至今仍像没长大的孩子。
梅英刚嫁进来时觉得封二踏实诚恳,话不多,但是细心体贴,她说的话也很能在家里做主。上一辈尽管公婆和两个弟兄过孽打架吵闹不休,但他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外面吵的再厉害心神依然觉得平淡充实。
到了他们这一辈自家屋里几个弟兄过孽时,梅英两口子原先并不理会那些,即便封乃幺拿刀砍伤封大,即便公公独自在房子里饿死发臭,她早知道封家都是粪坑里结了疙瘩,欺软怕硬的腌臜物,管谁看笑话,个人自扫门前雪。
又到三江来打工,先在齿轮厂里拿小推车拉零部件,在制衣厂里做流水线,两个人忙到天天加班时屋里竟然连热水也没人烧,脏衣裳没人洗,直到她的腰终于支撑不下去,换了后面饭馆里只需要上半天班的服务员工作。
去饭馆打工是个转机,老板经营不下去,她接手盘下来,开了人生的第一家饭店,从此在开饭店的路上一路摸爬滚打。
早上跟姐弟一起出门,封二还在睡觉,洗漱走动开门关门丝毫不会干扰他。母子三人到山脚下面来坐公交,借着清晨雾蒙蒙的光抬头看山上,一众摩肩擦踵的棚户区改造房都还在迷糊的昏睡中。梅英先在商场站下车,商场这时还没营业,她从后面员工通道进去,从商场内部去地下停车场开三轮车去菜场买菜。
不必赶极早,都是从熟悉的菜贩那里拿菜,去的早了,新鲜蔬菜的价格更高,这是熬出来的经验。
她拿菜的菜场就是老张日日蹲守的那个,本来先前商场那附近有一个,后来推了,就干脆把老张这边的菜场再往活禽市场后面的停车场再扩一扩,就是先前老张卖烟那家日杂店后面一排。从日杂店开始,到活禽市场,到那边的饭馆,烟酒日杂,五金日用等,零食炒货等。家纺店还在,尽头止于步行街旁边的小酒馆,像一刀完整切掉的一块蛋糕。老张现在没有固定位置,背个背篓,走哪儿算哪儿,多数在农贸市场入口的马路两边,城管来随时走。
梅英早上来还见不到老张,自后面那块‘蛋糕’被切掉,老张做生意的劲头也被切掉了,早上有时候八点去,有时候九点去,不能稳定。她到市场里面去,车临时停在马路对面,在人挤人脚踩脚的市场里转一圈,从几个流贩手里买了两斤干豇豆,又转一圈,才到市场外围的固定流贩摊位前去拿菜。菜都是头天晚上定好的,时令蔬菜占空间,袋子多,老板娘叫边上的人帮忙看一眼,帮她一起拎到外面车上去。
这菜场里满菜场都是女人做生意的买东西的,买菜卖菜,端碗送东西,滚大袋拎小袋的,掺杂在老有病弱里,连吵架都净是或尖细或粗嗓门的堂客声音。精力强干的男人多为司机,跑腿的,或者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