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系着围裙的黎书平端着盆子从灶房走到院角墙边的鸡笼边去，有个小丫头撞到了她又飞快嘻嘻哈哈的跑走了，黎书平一面将盆子里的东西倒给葡萄架下的牲口，一面回头道：“爷爷呢？快点去喊爷爷下来吃饭，你说马上要吃饭了，快点去，喊他来，快去喊。”

葡萄架仅够遮住鸡笼，但站在下面院子不容易看到上面阳台，黎书平喂了牲口又拖沓着毛线鞋进去了。

郭家表兄弟同老张意味不明的笑道：“年轻时阵儿老子给儿子铺路，现在老了儿子又来带着老爷走路。”

老张没听懂他的话：“……那不应该啊？养儿防老噻。”

他背着手怪笑一阵，似不能细说，又实在忍不住：“你谈你现在这个年纪给你一把钱你还能数的清不哇？十张二十张数的清，五十张一百张你数的清？”

“……”老张抖了抖烟灰：“数不清唛有机器噻，银行那些是喊人数的吗？恁多机器摆着。真是有恁多钱了还怕数不清，我请人数。”

从阳台斜边望出去是一楼门口的马路，不远处的榕树下有个公交站，不时有车子在那里上下客，马上过年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匆匆忙忙，喜笑颜开。黎书慧将那处盯着，不知道想盯出个什么来。

她一仔细，身后的话就听不全了。

表兄弟道：“……也好，也不好，太得意就容易忘形，啷个嘛，就那回事，一哈都一样！你看现在她两家还说话不哇？莫说路上碰到，摁到一张桌子上吃饭他眼睛都长不到那里去！不是这里悄悄谈的话，他这做的像啷个事嘛？整得我这个中间人都不好谈话得。”

“……”老张动了动嘴角，没说的出话来，烟灭了，他也不甩墙角的垃圾桶里，光捏在手里背着。

听表兄弟又道：“还是兄弟，你这是啷个兄弟嘛！你这是兄弟该做的事吗？哦那我不晓得找别人啊？我不晓得找其他熟人啊？就因为信任你说你是兄弟姊妹才喊你去，欸——你转过身就拿来揣个人腰包里，你这是啷个信任啊，你这是啷个兄弟啊！不是人干的事！”

他的语气越说越重，嗓门却始终压着，老张在屋里人面前寡言哀愁，在旁人面前却不论对方说什么始终是个客气的笑面儿。这场景从外人看来就好像他是个总是被训却永远不长耳朵的人一样，楼道口的人们频频朝上望来，老张注意到目光，望下去，那些人很快又转开了。

那表兄弟也感到个人过激，收声道：“……关键你这始终是一屋人！二天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天屋里做点啷个事你相互碰不到嘛？做得恁绝！没得样子！”

郭老毛儿带着郭伟的小姑娘从公交站那下面的马路上来，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哄些啷个，黎书慧是想笑，莫不是多了个叫他满意的孙疙瘩就转性了？

表兄弟撒完了火，同老张一齐望一阵呆，又同他笑道：“几个娃儿还在外面没转来吗？马上过年了欸，还谈今年好多地方暴雪，这个天气还不好走路呢。”

“……坐飞机坐火车又没喊你走路。”谈子女们，老张还是愿意搭两句话：“现在出门还不方便吗，你谈一声要去哪里，马上就给你送哪里去。”

表兄弟跟着他笑：“那倒是哦，钱说话，只要有钱哪里去不了啊！老子现在的动车高铁，造的像酒店宾馆睡瞌睡的床一样，那个位子又大，那些啷个设施也全，像我们这种矮点的，座位摇下去你躺平都要得！你要整啷个也方便，你谈你晕车马上给你送晕车药来，你谈你上厕所起身走两步就是，还兴隔板欸，私人空间，像在个人屋里一样！”

他最后说完，龇着牙问老张：“你坐过那种没有哇？票价还贵的很欸，你这些一般的火车票几十块钱，一两百块钱，他那个一张票好几百上千，还分一等二等商务，高级得很！所以谈现在的人会享受呢，格老子以前的火车，从三江到新疆去采棉花，一路坐龟儿三四十个小时，站站停，那个摇啊摇的，人还多，一个车厢挤他妈几十几百个人，还要背大包小包哦，铺盖毯子桶桶衣架衣裳鞋，挤油渣！”

老张有了些回味的神色：“好安逸啊，现在你想坐那种车还没得欸，现在你想受那种罪想挤油渣都没得那个条件。”

“哦春运还是有，现在的春运还是有，也只有春运，只有转来过年有恁大的阵仗，一哈都想转来过年噻，辛辛苦苦打一年工唛也要兴放个假转来休息两天噻。”

老张道：“辛苦一年的钱转来用三天，屋里这样东西那样东西买点呢，妈老汉给点呢，这个姨娘那个伯伯那里送点，还有读书娃儿们……打一年的工不定还不够他转来过这趟年。”

“欸话是恁谈唛，过年唛本身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喜庆嘛，人多唛坐一堆好耍噻，钱你用得了好多嘛，现在的钱还是比以前好找哈！格老子以前打一年的工买个黑白电视机都买不起，现在一年到头唛，莫说买电视，现在还兴按揭呢，还兴分期呢，又没得利息，你慢慢还就是。”

老张更加叹气：“那些都是套你的，就是使其你送钱给他，人家拿你的钱去钱生钱，你还要一辈子给人家打工，人家生意越做越发，你越打工越穷……一年到头一辈子，一辈子都欠债。”

“哎呀话是恁谈呢，你始终要有个棚棚躲雨噻，房子你谈你买不买嘛？即便你个人不住，那娃儿，没得房子你娶得来媳妇啊？吃的穿的还说节约点省着点，还买车搞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