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跳着躲着,却胆敢围着老板们转而不走开,嘴上笑嘻嘻的:“整给客人吃又不是你吃你还怕硌着你牙吗?这个天雨水多大葱跟火葱一样嫩哪样不可以嘛,只是个味道而已,恁当真整啷个呢。”
老板娘瞪圆了眼睛追出来,那老头儿才蚂蚱一样蹦开了:“不得整你,价格在这里噻,这两天确实没得啷个好菜,但是价格没给你过分算噻,你抠我三块两块是诚心,我这是天老主爷一直落雨没得办法呀……”
走到尽头是个丁字路口,后面通往步行街,前面通向马路,口头上有个交巡警平台,从前早晚高峰时有人站岗,这会儿只有个光秃秃的遮阳伞,农贸市场门口和上面转盘都装了红绿灯,再不需要交警人工指挥了。
老张原本该向后朝步行街走,但他在三岔路口朝马路那边看了两眼,又朝马路方向走了过去。平台边上是间狭窄小屋,先前被拦住的电瓶车主和四轮司机,都在那里面接受教育,现在交警走了,那小屋锁了,门口反而敞亮。三角形状,连着外面马路的行人通道和树桩,一直通到那边农贸市场正门,老大老长一片空地,早晨这里卖什么的都有,卖早点的,卖菜的,卖水果的,和剪头发的,修修补补的,招摇撞骗的。
老张过去时仅还有剪头发的和修修补补的还在。露天坝的小摊儿,两个老手艺人手里都有活儿,正一面干活儿,一面说话。
“那些你关注来整啷个!都是假打,天天把个人吹的好好把人家谈的好屁,实际呢,你过得好好嘛?你生活宽裕没有日子安逸没有嘛?锤子!你安逸你还在这里,我不是没得钱我天天还在这里守着!早哪天我就把这些一哈推去甩了!人家那些打仗死了有骨气赢了二天就是老大。”
这是正在给脱胶的鞋子上鞋帮的那个老头儿说的话,从老张将开始到三江下面来他就在这里,后来老张在市场里卖烟他也在这里,现在老张歇了一两年,他还在这里,同他身边那正给少年人理头发的胖老头儿一道。
“还老大,你搞忘记大炼钢铁那些年,整得你饭都吃不起饿了恁多年恁快就搞忘了?你怕搞忘记上一辈桌子上有颗米儿都喊你捡起来吃了的时候!”剪头发的老头儿从面相上看就是个笑菩萨:“你像楞个吹牛嘛,拿了一辈子真正喊你甩你舍不得!现在哪点儿过的不好啊?还像以前那阵儿吃不饱穿不暖吗?哪怕就是想吃香喝辣你也可以了噻,吃的有穿的有身上没得哪里痛,还有哪点儿不满意嘛?至少不打仗不喊你像老一辈天天躲防空洞嘛,你看国外那些,格老子——”
少年人听着两人逗趣的对话发笑,眼睛眯的弯弯的,嘴里也抿的弯弯的。
老张走近来看着鞋匠手里正在作业的鞋,重重咳了下:“有双棉皮鞋,鞋帮脱了,补得起不?”
鞋匠激动的顾客也不招呼,而仿佛他就是几十年前的侵略者,现在的无作为者:“我还要躲防空洞,硬是打起来了老子马上冲上去给他两火钳!我还怕他!我怕没看到过!我是生不逢时,我是出生在那个年代再来好多我都冲上去把他打得死!你还小看我,像现在这样嘛,你看天天电视上新闻上,天天这个国家也在挑衅那个国家也在侵权,啷个不打呢,我说就该打!马上爬起来我就要叫他认得那个是老汉哪个是龟儿!”
老张:“……”
理头发的少年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正要说话,额头上剪落的头发掉下来,可他实在忍不住,一面笑一面伸手去抓,理发老头儿见他笑的不可遏制,改换了他后面下手,冰凉的剪子贴着颈脖子传来苏苏的被挠痒的感觉,少年躲的更乐了。
理头匠等着他笑完,也极欢喜的瞪一眼鞋匠,朝他面前的老张道:“到处牛在飞!马上打起来了你冲前头哇。”
老张没忍住:“屁股前头。”
随即忍不住同少年和理头匠一阵笑起来。
“哼!你看我敢不敢!哪个怕死哪个不是中国人!现在是日子过安逸了吧,不晓得枪啷个打子弹啷个装了,换以前那阵儿还跟你扯这些皮,早八百十年我就冲上去了!”
“……”抗战剧看的不少。
理头匠又开始按着少年的颈脖子转:“哪个跟你谈不打是怕死啊?牛皮在这里吹,怕你吓掉裤儿!真正好就是要不打仗才好,叫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叫太平盛世,叫安居乐业,天天喊打喊捶你过啷个生活啊?你打仗你婆娘堂客老娘娃儿一哈去打仗?孙儿外孙儿一哈去当三毛?你不得了!你看古时候的皇帝,真正叫人们拍手叫好的都是为老百姓做了好多好事,惩治了好多贪官污吏,只能是跟老百姓的收益得益相关,叫啷个欸,为民为子,爱民如子,为啷个打江山的皇帝名声都不好,反而把天下治理的太平,安乐,这种皇帝更有口碑?哪个想打嘛?
哦那真是要打,真是人家打到门口来了,那哪个不扛枪上去嘛,哪个是软柿子嘛,哪个是窝囊废嘛?哪个都可以上!老话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哪个怕嘛?老一辈老着去,年轻一辈马上冲上来!你还怕没得人!中国这十几亿人口!嘿!”
几家早餐店中间夹两家炒菜馆,老张经过时里头还有一两桌把饭吃的像打仗的工地工人,老板娘或在屋里嗑瓜子看电视,或在门口打望,充当厨子的老板们集中到装煤灰的垃圾桶边来抽烟。有个背空背篓里头立一杆秤的老头夹着烟一路聊闲经过,朝几人开玩笑垃圾要分类,烟头莫乱扔,逮着要罚款。其中一家店门口的老板娘朝他扔瓜子壳:“你那是卖的狗屁火葱,早上送来的葱全是大葱,这两回的藤藤菜也是,老得老子刀都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