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太婆谈时间好混,黎书慧絮絮叨叨从楼层里吃晚饭的老头老太太吃罢饭都逛到楼外面去,回屋里来,时间还不过六点。一个人也不警觉饿,她趴在阳台外收衣裳,楼下马路有礼仪仗队敲锣打鼓的广播着走过去,隔了好几栋楼,只听到广播喊开业了开业了。
没由来的突生紧迫感,像六七月的大太阳暴晒到了傍晚,忽然才想起来地里还有将栽的菜秧子没盖,又慌里慌张到地里去看,挑水浇水,天黑砍芭蕉叶子遮菜秧。
水槽里还有两件洗不动的厚衣裳泡着,她把白天洗的衣裳一哈收进来,潮的挂阳台,干的抱沙发上来叠。遥控器不晓得老张放哪儿去了,连在沙发上瞟几眼都没看到,电视机上还有老张中午泡的茶,早凉了,有几张茶叶浮上来,混着几缕花花绿绿的油光。那烧水壶年头久了,里头外面都粘了一层油,不光烧水壶,还有灶台,排风扇,抽烟烟机,筷篓子,碗架……黎书慧一面想着,起身去厨房放了一锅水烧着,回来继续叠衣裳。
打算是衣裳收好就来清洗厨房,把衣裳抱到屋里却看到老张中午换衣裳时翻乱的柜子,天气暖和了,两个人春秋冬夏的衣裳还没来得及规整。
老张一到这个季节总是一身灰色或青色的中山装,多数时候即便到了秋冬也会把中山装穿外面,除了出门走人户,到街上去给人家看,好像他好几天好几年不换衣裳似的。
但近年,卖中山装的少了,除了河东的老市场那边还有几家。石岩的街有一阵没去了,听说街道又在改建,不晓得变化如何。小一辈们买衣裳来,夏天总是衬衫短袖,冬天统一黑色的棉袄,信欢上回还说要给他买一套圆盘扣的棉绸睡衣,上面圈圈点点的福寿图案,一到热天街上许多人穿,端个茶杯摇把折扇,安逸潇洒得很。
老张的折扇去年坏了,中秋去黎书平屋里吃饭,小可可大概看不惯上面的迎客松,拽过来几把撕了个稀烂,然后他就没再买了,至今仍是黎书慧的棕叶扇子扇着,至今仍等着信有给他买他谈的网上又便宜又好看质量又好的折扇。
信有还谈要给他买打火机和茶杯,不是街上随便就能看到的那种打火机,而是很拉风的,一拿出来就能闪瞎一群老头子的眼睛的那种。想象着老张拿出来点根烟,在众老头老太的注视下咔嚓一声点燃,再风轻云淡的收回口袋里,叫一众老头老太太转去好几天想起来还眼睛发红。
他说的杯子倒是普通杯子,主要能泡茶,方便拎,耐脏就行,老张的记性有时候比黎书慧还不好,拎个杯子出门,回来可能就空手了。几个小一辈的还说要给黎书慧染个云雾白的小卷发呢,穿个花旗袍,描个眉眼,皱纹就随她去吧,穿了旗袍,皱纹反而更衬托气质。
以前还说要给潘天发买帽子和大衣,那是电视剧看多了得来的癔症,总感到那就是高大上有风头的流派,往身上一套,出去当模特走T台都不在话下……那一阵儿手机里流行这样的活法儿,土里土气的老头老太太们摇身一变,个顶个的洋气,由一帮隔代教育长大的少年青年们回来报答小时候的保驾之恩,从此环游世界,吃香喝辣看山河日月。
“……我等你带我去嘛,等你们……”三个老人笑得合不拢嘴,潘天发最高兴,好像那场景已近在眼前了,活一辈子,是要出去见识见识方不虚此生。老张是不信的,黎书慧的身体摆在那里,莫说环游世界,出个市都难办,叫人羡慕的日子,虽然黎书慧惦记,看看罢了。
一群孩子却畅谈的认真,春天去北上广,夏天云贵川,秋天江浙沪,冬天东三省,连如何坐车,走哪条国道,在哪里吃些什么特色美食,有些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统统规划完整。
这规划从去年年初被提及,到去年年底潘天发过世,信有有了传承,没了信好……计划里,时光永恒。
这次是隔壁老太婆敲了黎书慧屋里的门,她进门没关,只虚掩上的,完全忘了关门这回事。老太婆走进来,黎书慧在厨房里洗东西,露在眼皮子底下的卧室床上堆满一床,她走到卧室门口去看:“这些厚衣裳你翻出来整啷个嘛?收起来吗?恁大一堆,我说你搞啷个欸,我那边都闻到一股焦味,老公人还没转来啊?”
“管他转来不转来,外头有人管他饭呢。”灶台上摆一路,水槽里没什么泡沫的热水黑黢黢的,她正懊恼该先把碗架筷篓洗出来,现在东西洗好了也没地方放,洗的干干净净又摆糟了。
老太婆走到厨房门口来:“夜饭吃的啷个嘛,恁快你就夜饭都吃好了,你这是整啷个嘛,一哈搞大扫除吗?恁大一堆,我们屋里老公人就说你勤快。”
黎书慧道:“那是勤快里头挑出来的!去年过年就没洗,一味这里痛那里痛没洗它,也是只有一个人摸,人家看不到,管他干净腌臜我一个人晓得。”
老太婆又道:“一个人的夜饭是方便,转来恁哈儿就吃了,我们屋里,你看着我将煮的饭炒菜,那两公孙都没好好吃两口的,嫌我炒的菜不好吃,喊他外孙来的时候带点凉菜来,屋里煮的饭闹他。”
黎书慧:“那你省的简单噻,就让他两个在外面吃,你屋里不要开火了,饿了你也到外面去吃就是。”
“我不一个人在屋里在哪里啊,黑了哪里都不去,陈德芳那里我也不去,将阵儿她还打电话来谈潘寓来接我都不准,晚上出门眼睛看不到,懒得走那些去,我一味是出不了啷个门的。这里不想去,那里去不了!把那边他妈妈接去没有?认得出来人不?她晓得不?该是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