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固定上班的人唛是没得好多时间噻,本身上班也累呢,我没得事。”
老头儿只走到她进去的那个病房门口,站一阵,又走了回来,大约是想到自家子女与人家的区别,脸上有些愁苦哀哉的神色。
他回来,还是坐老张旁边的中间位置,慢慢说道:“乖的懂事的都在人家屋里,个人屋里一哈都是些冤家,你想她来伺候你,她还怪你没去搭把手帮哈她。”
“……”老张张嘴将他望着,要笑不笑的。
“人比人气死人的唛。”反是他旁边先前调侃护士的老头道:“那是你上辈子没还完的账,哪个喊你不会生啊,净生些不听话的。”
老头儿将他望了望才同老张道:“一哈五个姊妹,两个哥哥和下面弟弟妹妹,一哈出息都大得很,幺妹跟老二都出国了,乃幺晓得个人搞啷个生意啊,也是有点钱,可能就是老大屁点,没得个正经事情,但是娃儿也可以噻,娃儿现在也出国去了,屋里也不缺钱噻。
这里她唛,嫁的男的包工地,搞装修,电梯啊,房子啊,哪样都搞,日子唛安逸得很嘛。”
“屋里两边老头儿。”他朝老张伸了个手,说的是刚刚同他说话那个妇人:“个人这边的妈死的早,吃药闹死了,那阵儿做庄稼打药不是都背个粪武器噻,药打完了土里番茄地瓜黄瓜随手摘来就吃。格老子死的时候乃幺才八九岁恁大点,老大十九岁没得,几姊妹全靠老汉一个人拖大。
现在呢,一哈都有出息了,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结果格老子老头儿还没得人管。老头儿病也多,脾气又不好唛脑壳还有点问题,架先一味在老大屋里住,后头谈几姊妹一人一年,出国的唛就随老头儿,他愿意在哪里就待哪里,该到哪个,他在哪里,就把钱给哪个。她那些人还缺钱啊?也还是待不下去,神经不做主,一天到晚骂,一天到晚要走这里要走那里,又谈娃儿们不拿饭给他吃说娃儿打他,又谈身上哪里痛,又谈个人没得钱造孽。逢人就谈欸,张嘴就骂,德性不好得很。
然后唛,就送养老院噻,你这种,打胡乱说,哪个忍得了嘛,姑娘忍得女婿忍不得,儿子忍得媳妇忍不得,就即使姑娘儿子忍得呢,忍一天十天忍得,忍三个月五个月能忍得啊?没得恁孝顺的!”
“……养老院也还是好噻,起码还进得起养老院,还自在些,有人管。”
“……”老张最后的快哉使老头儿长长叹了口气,大概也是觉得,比起被送去养老院,恐怕连养老院都去不起反而更造孽。半晌,才又小声道:“脑筋失灵你就完,脑筋失灵认不倒人你就没得用了,又是啷个癌症,心脏又有啷个问题,脚杆也走不得路,躺床上就跟傻子差不多了。”
老头儿道:“莫是养老院悄悄整他哦?”
老头儿不答话,而继续道:“恁多姑娘儿子,就这个还站拢来,这个要孝顺点,平时用钱啊,细心啊,照顾这些,一味是她照管,在养老院的话还经常弄点吃的带过去,一谈生病了马上弄医院来看。其他那些,巴不得你死,巴不得你死快点!搞得她还不是人,整的恁积极,好像其他人一哈都不孝顺都没得孝心一样,好像就你一个人关心老头,你一个人有良心一样。不站拢来不说,反而怪她操那些不该操的心,前面动手术,一哈都谈他那癌症没得救了谈拉转去,这里姑娘来签字,后脚老大跟乃幺媳妇来闹,人跟人不一样呢,人心跟人心不一样。
生病有这点不好,想活没得法好好活,想死又舍不得,你说到底是救唛不救嘛,是看唛不看嘛,你来看呢拖累娃儿,拖累小的,不看呢,就即使你是死唛痛的嘛,像癌症长瘤子那些,他痛噻,就让他楞个活生生痛死吗?你说看呢,活着也造孽,要看人家的脸色,个人身上还不舒服,就像癌症这种,救转来也是个累,人家那些是有钱欸,你像一般的家庭,那不纯碎是个拖累啊。小一辈他都在那里困难他还要来经管你,你说哪个好受嘛,生病的人也不好受不生病的人也不好受,都是造孽。”
三个老头儿倒在椅子里,像打瞌睡的人混混沌沌,老头儿道:“……总体来说,有姑娘还是要比儿娃有用点,姑娘心细点,心软点,晓得心痛人,心痛妈老汉。龟儿儿娃就,儿娃还隔了个堂客,还隔了个婆娘,是媳妇好唛还好,是媳妇不好的话,你看真的,儿娃的心都是偏着媳妇的。儿娃一般也不很管事,大部分都是媳妇管,没得耐心,看得惯唛看,看不惯唛吼两声。”
“不见得一哈都是,也有的是那姑娘黑良心反而人家屋里进来的姑娘肯善待你的。”那老头儿又数道:“老古话谈养儿防老这句话没得假!姑娘再好再孝顺始终是送给人家屋里的,始终孝顺的照顾的是人家屋里的老头儿娃儿老小,顶多偶尔转来看你嘛,你生病了转来一趟,过生转来一趟。像其他,她那边的家庭才是正道哈。管太多这种姑娘也要不得!那姑娘,娘屋的事有哥哥嫂嫂,你嫁出去了你就嫁出去,你管你那边的事,这边屋里事你还指手画脚的整啷个?这边又不是没得人!”
老张夹在中间不开腔,光听两个人这边进那边出。
“现在还有啷个要不得啊?现在还谈养儿防?防啷个老啊?没一家伙把你送转去都好得很!你没见过吧?媳妇不好还说那是人家屋里过来的,不是你亲生的没得血缘,那种个人亲生的个人屋里的对你不闻不问最恨人!你媳妇再歪呢,男人只要向着这边向着妈老汉,你就是再歪你也是胳膊掰不过大腿!儿子不孝顺媳妇不好,姑娘不管哪个管啊,未必还就这样任他饿死累死痛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