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李贵,说是架先那堂客又转他屋里去了啊?那个外地堂客?叫啷个呢?我像有回赶场看到他两个一路在街上买东西呢,是不是那个哦?”
“......好一阵没走那里去了,不晓得。”
“可能就是那个哦,他格老子,年轻的时候没说到堂客欸,这老了还来个伴儿,也好,有个伴儿,平时在干坝子欸,忙的时候就转老房子去,也可以。
河底下席家那几弟兄屋里,席元现在在公社住着,两口子,格老子这两口子是,不该想的钱要去想,结果想来也没得到,现在还是又转来这些地方蹲着。石岩他还不敢去欸,怕丢脸儿,怕人笑他,在公社蹲着的,租的房子唛,我说他那是捡得的,钱一哈揣个人腰包儿,晓得有报应哈!
倒是席寿屋里现在还好,人家不要你那个钱照样活的好,人家有娃儿噻,娃儿有出息噻,嘿,你啷个嘛,搞半天你还是搞不赢人家,你还是没得人家过的好?你那就是,我谈就是心厚很了心黑了,你做的啷个事,菩萨都看着的哈!你做不做好事没得人记住你,你做坏事你肯定是要留名的!”
“......”老张可真不知道这些新闻,那些人还到哪里去碰到啊,平时都在三江待着,初一十五的上去烧个香,哪里听得到那些。
“哎呀所以谈,人还是要摸着良心过,你以为你搞着了吧,占了大便宜,实际还不晓得啷个样,天老主爷都还是看着的,那些害人整人心思要不得,二天有你造孽的时候。”
话虽是这样讲,人人都活的艰难,现在都顾不上,哪里还想以后报应不报应的,假如都活不到以后呢,哎,做恶事和起心做恶事,哪个是生来就这样的。
只是既然做了恶事,个人要晓得,欠的债,总要还的。
护士叫老张可以进去了,并望着他手里的烟叮嘱里面不许抽烟,老张又道了声感谢,脚步虚浮的走进去,他想把这根烟散给鲁医生,但在进门的前一刻别在了耳朵上。
“......哦,等很久了哦,你该就在上面噻,我下午暗点儿也要过去,老头儿那个病呢先刘达也给我说过了,早上片子跟病例我都看了的,你这个,啧,还是喊娃儿们转来嘛,我们就说老实话,一个岁数到这里来了,再要动刀整那些也取不了好大个意义了,而且她身体状况不见得撑得住了。因为病情发展到这里来了......”
这个鲁国先是原来刘达在这家医院工作时师傅的同学,多少年来逢年过节都在来往的,人已经退休了又被返聘回来的专家,岁数不小但精神极好,说话时严肃而和蔼,平静而体贴,望人的眼神本身就像一剂救死扶伤的良药。
老张从诊室里走出来,等一两个钟头换来的这三两句话竟然使脚步反而沉稳下来,他忽然想起来先前那几个中年男人说的话,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都是好病,这话不尽然,也可能是已经没得希望的病,治无可治。
老张别着烟,背着手,挺着背,半张着嘴,再昂首挺胸从门诊大楼走出去,像来时那样,经过急诊楼,经过玻璃廊桥,从二楼爬上三楼,进黎书慧的病房去。
热闹已经散了,老实人翘腿坐在门口同几个老头笑:“所以谈你这些累死累活没得意思呢,一分钱都攒着舍不得花,深怕没得钱用,深怕钱用光了命还在没得钱可怜。你看人家那种,平常日子照常过,困难的时候随便上个新闻,上个电视,网上给她一宣传,自然有人给她送钱来。你讲来钱辛苦?人家那个来钱多轻松啊,人家有那个命有那个本事,啷个样嘛,你就没得这个本事。”
黎书慧面容枯瘦的萎缩在被子里,呼吸绵长沉稳,旁人如何大声的说笑都打扰不了她,除了气色不好,看来丁点儿不像医生说的回天乏术的‘坏人’。
他在床尾站一阵,眼睛把她一眨不眨的望着。
老实人的老汉沙哑着同他笑道:“她将阵儿还问你走哪里去了呢,说半天没看到你,想喝点水,我们娃儿倒了点水给她喝,又睡了。”
老张点头欸了一声。
有护士进来看她的点滴挂完了没有,见老张在,正好说话:“没得钱啦哟,爷爷等哈儿要去交钱哈,还有晚上莫再走了,晚上要陪着她,晚上这里也要人的,她住院的人哪能不要人看着呢,叫屋里来吧,你那么大年纪了真有事怕你应付不了哦。钱去交了。”
“......啷个应付不了啊,一辈子都过来了。”老张又笑着欸了一声,反应过来:“又没得钱了吗?”
“嗯,今儿早上就要跟你讲的,下午已经欠费了。”
旁边像喇叭一样的声音都没把她吵醒,老张这声欸却把她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朝声音处望过来,把老张盯一阵,逐渐有了焦距和光彩,但嘴巴动了动,没出声,又把脑壳埋在枕头里。
付老太先前去动了一回手术,今天又去了还没出来,床上光溜溜的,被子和袋子摆一床,护士来把被子理了理,把袋子收到床头柜上,转身走出去。
床头柜上有一个早上拿出来的香蕉,还有中午拿出来的牛奶,香蕉没有动,牛奶的管子高高的插着,还有些零七杂八吃的药。啷个没吃东西啊,恁多的药一天吃三回。
他走上前去,并不俯身:“还不饿吗?”
黎书慧没动,像睡着了。
“......”老张站一阵,无助的望了望病房里的几个人,半晌,把那面床边的凳子拽过来一屁股坐下,怄气似的,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