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都叫她生完了的话你就不会生病了,一屋里面唛是只有一个生病的噻,分工均匀,一个人身体好另一个肯定身体就不好,因为是啷个呢,要留一个人来照顾。老天爷安排的好得很哈,把罪给一个人受,一个人受一样罪,不相同。楞个才好,不然一哈都躺床上两口子还啷个活啊。”
老张叫他这狗屁话说的想笑又不想笑,屋里又过来一个老头,胡子蓄的像马尾似的,穿一套印满罗汉的中式棉绸褂子,摇把折扇,老张瞧他走来:“个人找水喝。”
“二天还硬是找不到水喝。”他拖了根板凳坐在老张身后的屋内,二郎腿一翘,眼睛望着坝子中央说话的几姊妹:“一哈都长大了,一哈都大人了。”
老张一起同他望去,不晓得说啷个,几个年轻人叫上一辈挤兑的连连哎呀叫唤,老张道:“你我都老成楞个了还不成大人。”
张家兄弟道:“前头老着去,后头跟着来。”
“是——不等你老后面的就长大了。”坝子没了潘宏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老张朝外面马路望,朱慧芬席三娘两个佝偻的老太婆和小敏正从马路那边过来。一辆公交车停下来,许多面熟的,都是这石岩街上的茶馆老头们。这些人从前都在石岩转,后面车方便了,老年卡一刷,又开始到三江窜,老年生活潇洒安逸的叫人眼红。
又有人从外面进来,大坡岗的老疙瘩,看到老张在门口,停下来同他打招呼。老年人来与晚辈来的不同是年轻人多来磕个头,寒暄两句,上个礼账,都去找忠信忠旭潘达等同辈们说话,面上看不出什么哀愁的样子。而老年人来,活像参加自己的葬礼似的,散根烟,眼睛红红,囔声囔气的,说话都带着枪药或浓浓的哀恸:“......一味都谈恼火呢,恁久都没死,现在谈死就死了?”
“她不谈死就死了欸,还等啷个,我巴不得她死,早点死我好解脱。”老张同那人说个笑话。
“你巴不得她早点死,她死了你要造孽,你可怜。”
“我可啷个怜啊,我点儿不造孽,一味围着她转,她死了你看我一个人不晓得好安逸,你看那些老头,高兴上街我就上街,高兴走哪里我就走哪里,高兴整啷个我就整啷个,哪点不好啊。”
“架先你是楞个谈嘛,马上你就晓得。”
老张又笑:“不安逸我就再找个就是噻,一个人过着不好过我就再找一个,老太婆老婆婆多的是嘛。”
那人大约是一时找不到啷个有效的话来伤拂他了:“......你等着!”
......
这都是老说的,这样一来一回,老张还能短暂的谈两句话,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妇女老太婆们来,走到门口站在这里就抬不动脚了:“还说她是歪的,她能熬得住呢,转个身就走了。”
她们总是一面说,一面揩着泪花,断断续续而不停歇,使老张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年轻的时阵儿恁能干的人,病把她拖死了,把她拖成楞个,还说这个七月间公社那里喝酒唛转来找她摆哈龙门阵呢,没等那里喝酒她就走了,点儿想不得,谈不好哪阵儿人就走了。”
同她站在一旁的老太太半搀扶着她,也跟着红眼眶眨眼睛:“那不是啊啷个,生病的人谈不准,好也好的快死也死的快,还数她算熬得住的,拖恁多年,死了也好,生病的人你不晓得好造孽,不晓得她好痛苦,你不晓得个中滋味......”
滚过来滚过去大致总是这些话,老张原本不伤心,一听了,又忍不住跟着揩眼睛。
那些老人们说完了话,都进来围着他身后,七嘴八舌的,嘴上总是不歇气,或翻一翻年轻时亡人的旧事,或谈谈时下谁屋里的新鲜事,或盯着亡人的小辈们。老张都任他们摆,他光是长着耳朵,时常根本听不清旁人说啷个:
“以前还谈潘达老的慢老的不明显,现在潘达也老了,去年他老汉死看着就像老了不少呢,这看到还比去年更老得多。”
“焦心大,你光是谈,这个也是妈的嘛,一味喊这边娘老子噻,跟着这里长大,半年死一个半年死一个,啷个不老啊,欸——恐怕马上也要谈六十了哒。”
“六十该没得哦,老大姐忠传可能有六十了。”
“忠传恐怕六十不止哦,大姐起码六十一二了!大姑娘五六岁到猪场去找二哥唛,这个就在她背上的嘛,比忠传小不了好多。他这一泛都相差不很大,大的把小的带大,小的长大又带小的,零个落个的来,他两屋人。最小的乃幺,恐怕都要四十了,可能都满过了,娃儿都恁大了啊!”
“现在都搬出来了,也不晓得这些,他屋里也不很做酒办席呢,老房子一拆啷个都不晓得了。”
“不住一堆你哪里晓得啊,又不像以前,以前的人还一哈出去了,现在样都不晓得。最显老可能还是老二,你看晒的,谈老二媳妇到幺儿那里带孙孙去了欸,老二媳妇那张嘴也是不得了,年轻那阵儿到二哥屋里来,你看过年一哈在台子上吃饭说把台子推了就推了,脾气也是不得了。”
“老二像二爷,不很谈话,大的两姊妹都不很谈话,不像小的两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