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就是气，出去的时候就喊他不要出去，不听！”一场气一场泪，话将说起来，眼泪又掉下来：“当时出去我跟雪梅就打荡，说你要出去也可以，不要走恁远，到时候有点啷个事恁远去也去不了回也回不来，他不听，不信！两爷子犟得不得了，好像外头有好多钱要他背大背篓去背一样，要出去跟人学种天麻，种天麻这些地方学不到吗？坪上周拐子他不就在种天麻吗？人家还搞得大得很，几十几亩山全是种那个东西。他不听，非要出去，晓得哪个跟他说的非要走云南去学，这回安逸噻，去，去了不晓得啷个转来。”

“那是龟子王二惹的！”黎书慧咬牙往灶膛里塞竹棍：“一天到黑到处摆他们小川好有出息好了不起好眼气人，不得了得很！生怕哪个不晓得他们小川有出息呢。”

忠传不敢搭话，卢定芳光是摇头叹息，潘宏有气无力的摊在板凳上，一屋子都丧得很。

面挑起来了，忠传叫潘宏端碗，孩子没动，她又端着面碗递给卢定芳：“少吃点吧，多少吃点。”

她又喊灶门口的母亲：“妈也出来吃吧，不要火了。”

黎书慧却不为所动，仍恨恨的望着灶膛不挪地，过一阵儿，蹦出一句来：“早晓得那天不该去帮忙的，要包帕子先把他屋里的帕子包了来。”

“面泡软了。”忠传将面端到她手里来：“放了盐的，你看哈咸淡。”

她接过去，胡乱拌一转，挑嘴里吃一口，不说咸淡，面色缓和了些。这样，卢定芳也吃起来了，潘宏却仍不端碗，像失了水分的大麦柑一样，吃完了面，两婆孙又坐了好一阵才回去了，一屋人去了四个，加上大儿子和女婿，卢定芳乱得骨子里大户人家长姑娘的气势也不见了。

宵罢夜，母女两人同在水缸前面一根板凳上砍红苕，黎书慧始终气恼不已，忠传看她如此，不敢多说，自心里也忧心忡忡。

母亲却忽然抹着面哽咽起来：“年轻时候在公社拖他老汉的时候你爷爷就说了的，说你老汉一辈子要叫他一屋人拖累死，不相信，以为回回都躲得过去，看他这回啷个躲得过去！从小恁精怪的娃子竟然落到那里头去了，以为人家出去都是捡钱的他也能捡到......也不晓得是不是跟河底下黎光华一样，硬要落到那里头去我看他啷个得出来，还把娃儿老汉都接去了，那是能有出来的吗？一屋人都去了，万一出来不了一哈都跟着栽去了我看他下辈子啷个投胎。”

忠传默默的听着，看着像若有所思，脑袋却空空如也，最后都只剩一丝无声的叹息，母亲信真了那观花婆的话才会如此，她却是不信的，张潘两家的男人们都去了，再吃亏受罪也不至于把命搭进去，只是这一走就没个音信，信好还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娃子，早晓得就不该让他跟他们一起去的，或者该自己也跟他一起去。

母亲又道：“老二也不还债，在屋里一天到黑跟罗明先搞不清楚，这哈儿还有罗清赋帮他，真要以后像你幺妹婆婆那样瘫了我看他啷个办，还要顾念他，又要拖两个娃儿，跟堂客也过不顺当。硬要有骨气走了就不要转去噻，一吵架就出去，吵过了还要转来，早晓得那还吵啷个呢，一个大男人跟女人一样喜欢跑，跑了还要跑回来，没得脸。”

忠传小声道：“应该像幺妹那样往娘家跑，等人来接她了再回去。”

“......”黎书慧瞪她，半晌却忍不住跟她一起笑起来：“那还不是你老汉以前把他打的，要不是他打他，他会不转来？随便走好远都有个屋，嫁出去也好搬出去也好妈老汉在屋就在！还整得现在跑出去没得地方待还要瓜兮兮的再厚着脸转去。那不是只有再转去唛，回来你老汉打他，他还能到哪里去！那阵也是，要不是你老汉他会跟达儿一起出去做生意？他会像倒插门一样跟罗明先一起回她娘家住？所以这哈才撑不起腰杆！所以她罗明先才一凶二恶的！那年过年上来你没看到啊把老二吼的，收个碗非要喊老二进来帮忙，恁多人坐坝子打牌她上去就把桌子推了还谈我们老二打她！恶人还先告状，不长狗牙的嘴巴比狗咬人还疼，一点道理都不讲！”

忠传要说“那也是老二他个人讨回来的堂客，当初他自己铁了心非要取回来的姑娘，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还在信有信欢面前对堂客动手，那也不见得是多有道理的人”，咽了口水，话也跟着咽下去了。都说她跟罗明先不对付，可自己心里实际并没有多不待见她，甚至对她的事情完全不上心，只是心疼忠信，由她从小背着抱着长大的弟弟，向来他就是个心气高骨子傲的人，却娶了罗明先这样的堂客，用早已离世的爷爷奶奶的话说，无论做事还是性情，反正没有一处是能让人看得上的。

“你幺妹也是，晓得她以后啷个整，还带个孩子，说是赔了十几万实际十几万在哪儿呢？就几万块钱他大伯二伯还一天到晚到处在外面传名说她一个人把钱捏了不给老的用，还要给两个老的看病，死也死不了，就这样一直瘫在床上，又要伺候两个老的又要整个孩子......”黎书慧将将收回去的眼泪又落下来，说到伤心处，直扯围腰抹眼睛：“我跟你老汉都六七十的人了，你幺妹这哈儿这样，承承恁大了还没讲人，是倒是说他读了书的是文化人不要操心，但你个人屋里难道还能就这样空手就把媳妇儿给他接回来了？还不接媳妇，还等几年我眼睛看不到了你老汉走不动了他一个人我看他......”

话到后面黎书慧就不说了，几个子女都说完了，只剩下身边这一个大姑娘，要说让她考虑考虑走出去，又要说让她多帮衬帮衬忠旭忠承，真要老两口都撒手走了，到头来还剩她一个人，可她真走出去了，万一她跟老张都不在了，忠承还没有讨媳妇，忠旭还带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