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慧越发眼热，将竹棍背在身后做出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嘴里小声嘟囔：“管他拆不拆，他拆也好，不拆也好，他在哪里我在哪里，要守着狗窝的嘛，莫非活一辈子狗窝都不要了吗？”

她问李国珍：“房子拆了你们又啷个办吗？走哪里去住嘛，大队有房子没有？人家王祥开都有补贴呢，谈他是贫困户，他还贫困吗？潘天发谈这哈儿公社那里弄了个啷个养老院，只要你交点房租费，个人管个人吃喝，其他样不管，小菜买着吃，他们岩上好多人都到那里去了。”

“住——住哪里不一样啊，寡是要交钱！住哪里都同样的要付钱，你以为王祥开就完全是免费吗？他说起来是政府送给他房子住，实际他还是一月要交一百八十块钱给政府，就巴掌恁大个地方，传出去名声好听而已，以为真是不得了政府要来巴结他？只有你巴结他没有他来巴结你的。”

“那谈政府免费拿给他住的。”

“这样谈出去好听噻，这样谈出去好不得了呢，他不是一味就恁样把牛皮挂在嘴上。”

黎书慧噗嗤笑起来，心里也感到平衡了许多，自然喘气和说话也就有气势些了：“以为硬是是真的呢，这会儿，`这会儿到哪里不要钱呢，你就上个厕所都要五毛钱，二天到街上去住买菜买粮食也要钱，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要钱呐。”

“那啷个办呢，要活的嘛，未必就这样个人撞死了算了吗？高兴了哪个嘛？”李国珍跟着笑一阵，又朝她望一望，想起来问她：“幺儿媳妇那边要不一样点不？她那些要好点噻，大城市欸。”

黎书慧瞪着眼睛故作不满意，嘴角包着笑大声的骂：“好得很，哪点不好啊，不好他到那里去吗？从小就会挑会捡，捡恁远，这哈儿安逸了，转来都赶不上我闭眼睛。”

“远唛会挣钱噻，这哈儿哪个还担心远近呢，那除非时时刻刻跟着，人家那些车子火车飞机，说起来快得很，你看周大娘她姑娘在广州哪个地方，人家都去耍了好几趟转来了。谈坐车快得很，车上睡一觉起来就到了，那边那些还好得很，吃喝样不愁，出门也不像我们这边上山下坡的，平顺得很。那地方那些人还巴不得有座山有条河，逢着休息还巴不得想走哪个公园去看看哪条河去看看，又是爬山又是划船，还觉得好耍得很，还说要到我们这些地方来看雾罩子。”

“雾有个啷个看头！喊她走我这些地方来耍！那是没见过稀奇！”黎书慧眼睛望着对岸以竹棍指给李国珍看：“个人的啷个看都觉得不满意，人家的啷个看都觉得稀奇得很，你我这些夏天最多开个风扇，他那些一天到晚都是空调，坐车等车都有空调。出门就是车，要买啷个吃的一哈儿就给你送到门口来，你像这些哪个给你送来呢，拿钱都买不到。

那还是有钱的好处，两个人会花钱得很，一天坐在屋里样不做都要花百八十块钱，买这样买那样，一哈儿就送来了，快得很。空调吹得沁凉，那些人老夜老深都不睡，十一二点还在跳舞唱歌，这样也吃那样也吃，新鲜板意儿多得很。”

“板意儿多得很你去见过没有嘛？”李国珍把芋头收拾收拾，是扛锄头准备回来煮饭了：“那更好噻，这里房子一拆你们就到那里去，房子钱也拿到了，住处也有，儿女又在身边，你们是没有啷个焦头的。到屋里来坐会儿，二爷赶场去了？少午吃暗点就是。”

“恐怕没有！”黎书慧便跟着她从李顺江灶房上去：“他那些恁远，我是去不了二回的，眼睛也不相干，去给人家添麻烦吗。钱拿着，能有好些钱呢，我又肯生病，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不安逸，像个病坨坨一样，恐怕除了给我看病其他样事不做，二天还要遭饿死。”

“你得饿死，你得饿死我要得打雷劈死！”两个人一板一眼，深恐菩萨听不到：“那除非我们都一哈像罗开娴那样傻了，你七十几了，我六十七，也是要傻了，就看哪天死了。”

“那证明你还不想死，想死的人点儿谈不得死，只有那活得好好的人才整天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上，他晓得他死不了，真正要死的人说死就死了，一点不敢说。”

两个人围在灶台边上说话，李国珍又把朱慧芬扯起来：“前面说朱慧芬要死，人家这哈儿比先前还不得了，以前一味遭王二压着，生了场病，心神也抖落了，一味瘦虾虾一样，这转来看到长得好得很，又长肉又长白，长得好得很。”

黎书慧惊问：“你在哪里看到的嘛？她哪阵转来去？生病就好了吗？”

“这几天不是天天在跑吗？天天都上来，她坐车晕车噻，小川把她送到干坝走路上来，小川开车从公社过来，搬粮食噻，她房子要复垦，东西不搬走吗？谈没种几颗粮食，两三天都拉不完，还有桌子板凳啊，衣裳衣柜鞋啊，多的很。她就上来收拾，小川跟女婿两个搬，背到岩上张家湾，车子开到那里来，下午黑了再转去，她谈她怕王二的魂来找她，她不敢一个人在屋里睡。”

“那才是闲的没得事干。”黎书慧因此打算一会儿回去时从上石坝去看看，又想起来小川比忠承还大几岁，忠承如今孩子落了地，先前几回说李敏怀了人的，怕今年也真是要生了，她做为半个媒人，恐怕还逃不脱这笔满月钱呢。

不过回去时她并没有见到朱慧芬，反而老张回来的路上先碰到了。

“是像看到是你欸，又觉得不像，快点来，两个人有个伴，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呢，赶场来吗？”她仍站在羊角栏树荫下等他：“哪天转来的，说是你们走上海幺儿媳妇那里去了嘛。”

“我说是哪个，谈你生病欸，你这像生病的人吗？”老张紧赶几步走拢来看她：“转高头去吗？你一个人转去整啷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