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是学得辛苦,可用起来时实在顺手,萧时善轻挽衣袖,素手提壶,滚烫的沸水注入壶中,发出极悦耳的声音,沏茶须听声观色,注水不宜多也不宜少,少则酽多则寡,多或少的拿捏还要依茶汤色泽来定,这会儿是第三泡水,正是精华所在。冲茶的水是婢女从梅树上收集的雪水,若要用雪水沏茶,封在罐子里埋入地下的旧年雪水远不及现年的雪水,最好是刚刚从梅间采来的新雪,天然带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梅香。
季夫人端起茶杯观了观茶色,又嗅了嗅茶香,这才轻啜了一口,总算没有白费工夫。
程姑姑见季夫人眉目舒展,便知这是满意的,不由得瞧了眼萧时善,太太对入口之物要求极高,此次来净慈庵还专门带着个沏茶丫头,适才三少奶奶去添水,她本要阻止,只是怕惊扰到三少奶奶,便没有骤然出声,不承想三少奶奶沏的茶竟能入太太的口,这倒是稀奇了。
“三少奶奶歇着吧,让丫头来就是了。”程姑姑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又让婢女给萧时善多加块垫子,好让她坐着舒适些。
自家婆婆是真正的雅人,萧时善则是附庸风雅,托了季夫人的福,她也跟着风雅了一回,饮了口热茶,再瞧着眼前的红梅白雪,舒适得眯了眯眼。
近来天气多变,上午还是阳光明媚,傍晚就飘起了雪粒子,北风携裹着雪花飘飘洒洒地吹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山间静谧无声,亮起的灯笼在清冷夜色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屋里烧着火盆,将外面的严寒驱逐在外。
萧时善沐浴过后,坐到了椅子上,她贴身穿了件略显单薄的白绫袄子,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外边拢着厚实的貂鼠皮袄,一头微湿的乌发随意地垂在身后,耳畔的发丝滑落至白皙的脸颊,她垂眼看着案上的书信,长睫如扇,投下一小片阴影。
信件是傍晚时分送来的,她让张亨打探了曹兴祖的死因,外面传出的消息是突发急症而亡,至于是何急症就不好言说了,张亨交友广阔,探到曹兴祖是从妙莲庵里被人连夜抬回府的,隔天就传出了死讯。
有些事不好对姑娘说得太直白,但张亨估摸着这曹兴祖多半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人荤素不忌,达官贵人去的青楼楚馆去得,下等人进的窑子也往里钻,死在女人身上是早晚的事。
妙莲庵是什么地方,萧时善自然是知道的,她细细揣摩了片刻,即使得不到确切消息也知道曹兴祖死得不那么光明正大。
她搁下信笺,拿起梳子对镜梳发,死个人而已,着实没必要大惊小怪,况且死的是曹兴祖,只能叫死有余辜。
从某种程度上看,萧时善实在算不上心善的姑娘,以德报怨这种事万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甚至别人对她的恩德,也不会被她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她太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多余的善心和道德压根不是她该有的东西,那是娇养长大的姑娘才可以拥有的奢侈品性,抑或是侯府一脉相承的自私刻毒,再怎么想撇清关系,也摆脱不了血脉里传下来的东西。
倘若让她拥有可以掌控生死的权势,曹兴祖这样的人早就死八百回了,不要说风风光光地出殡下葬,就是埋进墓里也得拖出来狠狠地鞭尸。
她对着信笺思索半晌的原因可不单单是因为曹兴祖的死活,萧时善抚着发丝心道,莫非真应了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夜过去,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萧时善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透红的光映了进来,仿佛点上了红纱灯笼,她起身去做早课,出门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这时辰除了庵堂里的女尼,连国公府的下人都没起,地上积雪未扫,微云在前头提着灯笼,疏雨扶着萧时善的胳膊,主仆三人沿着廊下走过。
疏雨悄悄地打了个哈欠,跟着姑娘早起了这些天,依然没习惯这种作息,天冷了,人就舍不得离开暖和的被窝,往日最爱赖床的人明明是她们姑娘,可来了这庵堂,每日天不亮就起,往常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都没起这么早过。
“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这天多冷啊,我看这净慈庵里的尼姑都不一定能起得来,咱们这一路走来,都没听到点动静。”
“我们在这里住不了几日,跟着做几日早课晚课,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求个心安罢了。”
这会儿外面有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打着呼哨地从院子里吹过,刺骨的寒风刮在肌肤上,有种刀割般的疼痛,萧时善顶着寒风走进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