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季远尚不明内里,只是奉召来此,只以为圣上是夜间身体不适。入殿后,他见他曾诊治过的那名宫女,这会正被两手反绑在屏风前的小榻上,紧紧缠缚她双腕的是一道女子轻纱披帛,披帛的另一端,缠系着榻首一角,她似乎衣衫不整,尽管身上被盖了一条薄毯,仍隐约可见赤着的肩头和玉足。
季远眸光一瞥即慌忙垂落,不敢多看。小榻前,圣上寝衣领口微敞,衣带松松系着,季远早觉圣上与这宫女关系不寻常,见这情景似乎风月旖旎,又见圣上好端端的、身上似无伤处、面上亦无病色,虽不明内情但也不认为今夜有何大事,直到他在行礼后诊视时,望见了圣上颈后的针刺伤口。
“此……此处为哑门穴……”季远骇得脸色发白,嗓音颤抖,“若是针刺极深,可使人心跳骤停,当场死亡。”
圣上如何会伤到这里?是何人有弑君之心?又能险些得手?当知“凶器”是一根极为细长的绣花针时,季远满心惊震的疑惑登时指向了榻上被绑着的少女,但他自是一句也不敢多问,在回禀圣上后,就只恪守本职,低着头为圣上清洗处理伤处。
幸而针刺不深、幸而针尖无毒,若今夜圣上真有个好歹,大启朝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季远暗暗忐忑思量时,见有内官宫女捧着盘匣等匆匆步入,向圣上叩禀道:“奴婢等从姜烟雨房中搜到这些。”
因圣上起身,季远就垂手退侍在一旁。他看圣上从那些物事里拿起了一本《针灸图经》,似日常捧看闲书随手翻看了几页后,轻轻笑了一声。
是轻徐的一声笑,似只是闲暇日常时听看到某件有趣之事而不由发笑,可却令殿内之人俱感心惊胆寒,只除了榻上那名少女,她已是只能任人宰割,可眸中犹燃烧着炽烈的恨火,那样深重如海的恨意,亦令人感到心惊。
随手将书丢下,圣上唇际衔着笑意,缓踱步至小榻前,一手扼上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第27章
手下脖颈纤细柔弱,似乎无需过多用力,只要轻轻一扼就会断折,可这般柔弱无害的身躯,却极会做戏,藏着那样狠毒的心肠,皇帝唇际冷笑讥寒,扣着她脖颈的手一分分收紧,“是谁派你来的?”
虽是在冷声逼问,但皇帝心中已有怀疑对象,他怀疑姜烟雨是否是永寿宫那位的细作,他与姜烟雨“巧遇”至今,是否都是永寿宫一手安排,而若如此,曾向他讨要姜烟雨的萧珏,在此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皇帝心中寒意森森,见少女被他扼得脸色苍白时,双颊却蕴起病态疯狂的潮红,嗓音愤恨,“没有人派我来,我是为我自己要杀你!”
他与她相识至今不知说了多少句话,却或许只有此刻这句,才是她对他唯一的真心话。皇帝心头冷嘲不已时,忽想起她曾是前燕宫人,因启宫中有不少前燕宫人、她在前燕宫中时也只是个小小的花房宫女,皇帝从前未把她这身份放在心上,而今想起他与她初遇是因乐声,而前燕昭文太子精通音律,皇帝心头如被雪刃猝然划亮。
“将埙找出来”,皇帝厉声吩咐下,周守恩忙从姜烟雨的那堆物事里寻出了一只紫砂陶埙,奉与圣上。
形制虽古朴无奇,但细看做工极其精美,绝不是燕宫里一小小花房宫女所能拥有的。皇帝再看那埙身的飞鸾纹样,唇际冷笑愈浓,燕昭文太子,姓慕名言,雅字景鸾。
难怪西苑花房那夜,她宁可抗命也不肯叫他瞧见这埙,难怪后来她不肯再为他吹埙,一切原来都是因这缘故,可他却还以为她是因与他一起心中欢喜,而不愿再作悲声。
其实是欢喜的,她当然真心欢喜,欢喜有机会接近他、刺杀他,欢喜他这启朝皇帝竟如此愚蠢,一步步亲手容一刺客成为他枕边人。那时她在西苑花房无机会杀他,自是人如孤魂一般,迷茫困苦,埙声也死气沉沉,可到他身边后,她每日里都在计划如何杀他,遂不再迷茫孤苦,心中燃起了复仇的希望,人也因此有了生机,他却还以为那是她的情意,他竟信她那句“仰慕圣上”,信她说要“至死相随”,一直信到他差点死在她的手上。
皇帝心中冷笑连连,不知是在笑她演得好戏,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悲与愚蠢。他扼着她的脖颈,将她仰面按倒在榻上,倾身向她,嗓音幽沉得骇人,“为你自己?还是为那死去的昭文太子?”
慕烟咬牙不语,只见皇帝眸底幽冷的笑意如薄冰碎裂开来,一字字如冰凌剐刺向她的心,“慕言那个一无是处、软弱无能的废物,也值得你这般处心积虑,看来你也同他一样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