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前燕旧都,父亲在建立启朝时虽因时势将都城设在雍京,但也说过皇祖父在世时更属意以长安为京城。皇祖父有征战天下之志,皇祖母亦非寻常闺阁女子,想来以帝后之尊携手共入长安是他二人之志,只是天不假年,皇祖父壮年时病逝,多年后皇祖母也未去长安,而是独自留在启朝雍京城皇宫中,以太后之尊。
萧珏心同世人,也认为皇祖父与皇祖母之间情意深重,就好奇询问起他们的初见之事,看皇祖母含笑不语,又要问沉碧时,皇祖母先摆着手笑道:“罢了,哀家自己来说。”
“那年哀家一十六岁,就和你现在一样大,家里有意为哀家相看亲事,但未摆在明面上,只以宴会的名义,邀了许多高门望族出身的子弟,来家里吟诗对酒。”
虽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在说及这段往事时,太后眉眼间的沧桑似都淡了不少,浮起了小女儿的柔和,“原本就只是哀家的父兄在宴中相看而已,但涉及终身大事,哀家那时如何能耐得住坐在闺房里,就偷偷来到宴厅,躲在屏风后悄悄地看。那屏风是青纱制的,上绣着许多花草,使得哀家有些看不清宴中情形,只能将脸尽量贴近,结果因这样,不小心将屏风给推倒了……”
说到此处,太后自己就先掌不住笑了起来,“屏风一倒,满堂宾客都朝哀家看了过来,哀家自生下来还没那样窘迫过,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愣站在那里不知要如何是好时,又见宴中有位俊朗公子微笑着看向哀家,脸就更加红了……是和先前不一样的脸红……”
最后一句轻轻的,似是飞花落在风中。许是因先前笑得太厉害了,太后眸中都微微泛起了泪花,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轻握住萧珏一只手道:“哀家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合心的女子,和那女子一辈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萧珏谢皇祖母关怀后,太后神色渐渐寻常,“不急,你才十六呢。现在该急的是皇帝,他都二十三了还未有子嗣,若这两年还不能有,外头的传言怕是要更难听了。”
沉碧轻轻盖上博山炉炉盖,“近来陛下颇为亲近后宫,也许明年宫内能有婴儿啼声呢。只是奴婢原以为这诞育皇嗣的福气第一个会落在姜采女身上,毕竟她是陛下这几年纳的头一个新人,没想到陛下就为一只琉璃樽将她一直关着,像若这气一直不消,能将姜采女关一辈子。“
事涉皇叔宫闱,萧珏本不应置喙,连想都不该去想,可是那幽兰轩中的少女,常是萦绕在他心头。他心里一直念着她,却不能提,这时听沉碧说起,正犹豫是否要深问时,又听皇祖母似和沉碧闲话道:“那个姜采女在当御前宫女时,哀家对她有点印象,记得她长得水灵灵的,跟朵白茶花似的。越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和容貌,越吃不消这样的磋磨,别说关一辈子,依哀家看,只消一年半载,这花就要枯萎了。”
沉碧道:“奴婢手底下的小宫女今早去太医院为娘娘拿进补药材时,有看到幽兰轩的宫人也在为姜采女拿药,问了一句,知道姜采女这才被关了十几日,就已病得起不了身了。”
萧珏心中一颤,忧虑如潮水冲击着他的心房,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若为一琉璃樽,责罚一女子病重至死,传出去,对皇叔名声有碍。”
他还有更多的话想说,想请皇祖母以太后的身份照拂姜采女,甚至想去皇叔面前为姜采女求情,然
而思及马球赛那天的情形,再想到弘福殿的失火,想皇祖母与沉碧此刻提起姜采女是刻意还是偶然,许多话就沉沉压在嗓子眼里,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
幸而皇祖母只听他说了这一句,就颔首说道:“你说得有理,哀家会找机会劝劝皇帝,让皇帝早些解了姜采女的禁足。”
萧珏想“多谢皇祖母”,但却不能说,他哪里有“谢”的立场,姜采女是皇叔的女人,而他是皇叔的侄子。就只能沉默时,萧珏听皇祖母似是说笑,话中却又似有两分意味深长,“话听不听得进,得看说话的人是谁,哀家是太后,身后是独孤家,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老婆子,说几句话,皇帝应该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从永寿宫中出来时,日已西斜,小太监秉良侍随在郡王殿下身后,见殿下在离开永寿宫后并未急着离宫,而是走着走着,步伐愈缓,最终顿住,目光凝望向后宫某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