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守恩也向来是个力求做事妥帖的人,可却不知道这时该不该做这妥帖的事。
只能等着圣上的指示,周守恩屏声静气地侍在一边,默默等待圣上对姜采女孕事的态度,见圣上正在纸上写着“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之句。
圣上书写得很慢,速度几如初学字的孩童,一笔笔地写至“春”字最后一画时,那一横在纸上颤了一颤,好像是圣上过于用力了,又像是手腕处突然失力,使那一横如难收的覆水蜿蜒了开去。
周守恩边候等着圣命,边在心中暗想十有八|九圣上还是会命人好好照顾有孕的姜采女的,毕竟姜采女腹中怀的,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毕竟就算姜采女屡次对圣上包藏祸心、屡次刺伤龙体,圣上也没动姜采女一根头发。
心中琢磨着时,周守恩见圣上将御笔慢慢搁在笔架上,听圣上嗓音平平地落在案边道:“令女子流产,当用何药?”
幽兰轩自早间季太医来过后,便喜气洋洋,哪怕是小厨房的仆役,面上都不禁流露着喜悦之色。
无论姜采女腹中是男是女,都是圣上的头一个孩子,姜采女本就受宠,这下有孕岂不是会更加风光。从前圣上或是碍于姜采女的宫人出身总未升其位份,这下姜采女有孕,高位份与新宫殿应都快接踵而来了,他们这些幽兰轩宫人也都可跟着沾光,往高处去了。
高位份与新宫殿或许要过段时日才有,眼下有份喜气,是幽兰轩所有宫人应当即刻就可沾到的。因按后宫规矩,妃嫔被查出身孕时,在妃嫔宫中伺候的所有宫人都会受到奖赏。
然而幽兰轩宫人从早间一直等到将近傍晚,都没能等来这份奖赏,心中都要疑惑季太医是不是把错脉了,姜采女实则并未怀有龙裔。
宫中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起风波,郑吉因这反常心中感觉不对,想得也比轩内普通宫人要深许多。他在门外拉住了正抱着手炉要往里走的茉枝,朝室内一使眼色,低声问茉枝道:“主子还好吗?”
茉枝低道:“和平日没有两样。”
郑吉再问:“主子有问圣上为何不来吗?”
茉枝看了郑吉一眼道:“没有。”
那眼神意指主子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怎会似盼等君恩的妃嫔,成日问圣上来不来。
郑吉虽知也是,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毕竟是怀有龙种这样大的喜事……”
茉枝尽管心里也疑惑着,可哪里知道采女主子怎么想、圣上怎么想。
自被调至幽兰轩服侍姜采女起,她就感觉自己像上了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时感觉这小舟能跃在浪潮之巅,一时感觉要被拍打得粉碎沉入海底,今日料不了明日事,完全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她朝郑吉微一福身道:“主子从早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奴婢真不知主子怎么想,公公还有话要问吗?没有奴婢就进去把手炉给主子了,天冷,在外边待久了,手炉都要凉了。”
怀有龙种的姜采女是金贵中的金贵,郑吉听茉枝这样说,忙就摆手令她进去了。茉枝打帘走进室内,看姜采女正倚在窗边暮色中,近前劝采女将笼在暖绒套里的手炉抱在手里驱寒。
姜采女微微摇首时,茉枝就劝说主子天冷当保重身体,又说主子现在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皇嗣云云。
虽是依着奴婢身份,口中这样说着,但茉枝心里并不觉得姜采女一定就看重腹中的龙种,姜采女心思从来都怪异得很,今晨季太医把出喜脉时,她也未在姜采女面上看出一丝喜色。
几番劝说后,姜采女还是没有接过暖炉,就安静地倚在窗边。暮色渐沉,室内陈设渐拢上一层暗色,姜采女亦大半身子都在暗影中。茉枝看着这样的姜采女,不知怎的想到人坠入水中时,身体就会一直缓缓向下沉,沉入不见光的黑影底,就似眼前这般。
室外,郑吉还在冷风中踱着步,在心里乱思量时,抬眼见师傅竟在这时候忽然过来了,连忙迎上前去。
因见师傅动作恭敬地捧着一只红漆木匣,郑吉想这定是圣上对姜采女有孕的赏赐,想圣上怎会不看重自己的首个子嗣,就要将心中忧虑抛却时,却又见师傅的神色似乎是有点不大对。
第66章
令茉枝等宫人都退得远远的,周守恩在已上灯的室内向姜采女躬身行礼后,将那只红漆木匣放在姜采女手边的榻几上,道:“这只匣子是陛下对采女的赏赐,匣子里装的,是令女子堕胎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