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马元贽的质问已是咄咄逼人,李怡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角抵场外的欢呼声陡然一高,如怒涛惊雷,振聋发聩。
坐在雅间里的两个人不禁同时向外望去,只见那绘着巨大的太极阴阳鱼,被鲜明地分为黑白二色的角抵场上,今夜的两名角抵戏美人已手执兵刃登场。
坐在李怡对面的马元贽立刻兴奋起来,热心地为李怡解说:“殿下是第一次来这间角抵赌坊,不知这其中的妙趣。哈哈……这里的角抵戏每逢朔日都是由妙龄美人担纲,斗到最后,两方不但赤身露体,姿势更是花样百出,令人过足赌瘾的同时,也能大饱眼福。不过今日这两个小娘子竟然携带了兵刃,倒是别出心裁,殿下若是看好哪一方,赶紧下注,输了就算下官的。”
马元贽说这话时,失态的语气就好像他是个色中饿鬼,而非阉人。
李怡厌恶地皱起眉头,漫不经心地往角抵场上瞥了一眼。只见场中两名身姿绰约的蒙面女子,已分别站在了太极鱼的两只鱼眼上——那白鱼黑眼上,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回鹘裙衫的女子,周身遍饰黄金,手执一对银亮吴钩;黑鱼白眼上,则站着一名身穿白色吐蕃裙袍的女子,遍体缀满细密的绿松石流苏,手执一柄寒光凛凛的弯刀。
二人虽以面纱遮住真容,却已尽态极妍、不可方物。
饶是如此,李怡依旧无心多看,仍是转过脸来,游说马元贽:“如今太子迟迟未立,人心浮动,北衙禁军势力三分,将军手握重兵,就算有心远离纷争,将来又岂能杜绝他人的猜忌?若注定不能置身事外,将军何不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实不相瞒,下官今夜愿意与殿下相见,全是看在康老将军的面子上。”马元贽听了李怡的说辞,一双鹰眼流露出锐利的精光,却继续盯着角抵场,没有看他,“下官就当是替养父还康老将军当年的恩情,斗胆与殿下直言吧。殿下无论是亲族背景或者朝中人望,都远远不及颍王和安王,就算有神策军的势力襄助,也坐不稳天子的宝座。何况今上年富力强,就算未立太子也不至于动摇国祚,殿下想在此刻施展抱负,为时过早,切莫害人害己。”
李怡听了马元贽这一席话,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多谢将军一番提点。”
“殿下无需客气。下官可以用性命发誓,绝不会泄露殿下的任何秘密,请殿下放心。”马元贽分心说完,便将全部心思都沉浸在了场中美人的角抵戏上。
“将军多虑了,我敢请托友人牵这根线,便已是全心信任将军。”李怡客气了一句,却难掩话中失落。
马元贽摆摆手打断李怡,不耐烦道:“美色当前,殿下就不要再聊这煞风景的话题了吧。”
李怡默默苦笑了一下,悻悻地转移视线,望向角抵场中。
此时角抵场中的美人正在激烈缠斗,兵刃银光闪烁,碰撞声不绝于耳。只见那吐蕃装束的白衣女子弯刀一划,割去了回鹘黑衣女子的半幅裙摆,引得台下赌徒发出一阵激动的狼嚎。
回鹘女子立刻奋力反击,手中一对吴钩疾如闪电地袭向吐蕃女子的门面,那吐蕃女子向后闪避,同时扬手挥刀,挡住劈向自己的吴钩。
弯刀与吴钩瞬间相撞,发出尖锐的撞击声,随后利刃胶着在一起比拼角力。
双方杀气凛然的兵刃险险悬停在吐蕃女子的脸颊上方,于是自然而然地将李怡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又自然而然地让他看见了女子面纱下露出的小巧耳垂,以及耳垂上那只金光灿灿、张牙舞爪的小小螭龙。
第025章 君子的正道
刹那间,角抵场中那道穿着吐蕃白色裙袍的身影,在李怡眼中变得无比熟悉。
那窈窕矫健的身姿,还有与樱桃宴刀舞如出一辙的敏捷动作,不是晁灵云又是谁?相形之下,那欲盖弥彰的面纱也只能骗骗外人罢了。
在认出白衣女子是谁的一瞬间,李怡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番莲纹银酒杯仓促地磕在桌案上,碰出“叮铃”一声轻响。几滴暗红色的葡萄酒飞溅出杯沿,沾上李怡的衣袖,如幽暗的血珠缓缓晕开。
角抵场上瞬息数变,此刻白衣女子已侧身躲过吴钩,只是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袖中一段雪藕似的胳膊,同时系在她手腕上的一束绿松石流苏也断裂散落,星星点点的碎珠随着她的动作甚至飞迸到场外。
围着角抵场的赌徒们兴奋得两眼通红,粗鲁的喊叫声此起彼伏,而雅间中的李怡也紧盯着场中女子,目光如炬、呼吸沉重。
马元贽斜睨了一眼浑身僵硬的李怡,将他的失态看在眼里,心中不禁讥诮了一句:年轻人,到底还是太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