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我还舍不得。”李怡双眉紧皱,迟疑道,“目前圣上对佛寺下的诏令,目的还是在增加役民,减少公私蠹耗上,并不是察觉了什么异状。真正让我心生恐惧的,是近日陈弘志的死。”
王宗实闻言一愣,接话道:“陈弘志是当年谋害宪宗皇帝的阉宦之一,殿下也一心想得而诛之。如今圣上替宪宗皇帝报了仇,殿下为何倒恐惧起来?”
“因为我没料到,他竟然拿陈弘志第一个开刀。我知道他有心铲除阉党,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和我竟有一样的心。”李怡缓缓地回答王宗实,目光中闪动着哀色,“他想杀陈弘志,当然可以,可他用的手段,未免太招人侧目。”
“可不是嘛,那陈弘志在外头做监军,圣上将他召回,人才到青泥驿,就被一顿乱棍打死。”王宗实啧啧了两声,努嘴道,“不过陈弘志死有余辜,就算圣上手段酷烈些,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虽然说不得什么,但圣上的手段几时如此残忍?这分明就是郑李二人的教唆。这两个人,在朝中肆无忌惮,丝恩发怨靡有不报,此是其一。其二,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我怕他们下一个要动的,就是王守澄。”
“王守澄?”王宗实吃了一惊,“这两个人,当初可是王守澄举荐给圣上的。他们若是动了王守澄,不是忘恩负义吗?”
“他们的气焰,可不是王守澄给的。圣上肯纵容他们,无非是看在他们能撕善咬,可以帮他剪除奸宄的份上。这一点,想必他们心里也有数。如今圣上先除陈弘志,就是准备铲除阉党的先兆。可惜阉竖不比朋党,郑李二人的手段能对付文臣,却难对付拥兵自重的王守澄。”李怡揉着酸胀的额角,低声道,“他们若不懂迂回,和阉党硬碰硬,只怕禁中要有一场大乱。”
王宗实倒吸一口凉气,压着嗓子问:“这事态若被殿下料中,会不会就是……殿下的好机会?”
“时机尚未成熟,如今太子已经册立,又有颍王和安王在,机会落不到我头上。”李怡摇摇头,沉吟道,“先静观其变……若王守澄那里动静太大,我就送走她……”
王宗实望着面色凝重的李怡,一颗心也紧揪着,叹道:“殿下与孺人还没和好,眼看着风雨又要打来。唉……殿下,趁着今日康承训铺好了台阶,殿下何不顺势向下走一步?总和孺人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嘛。”
“行了,你的一片苦心,我明白。”李怡面露赧然,苦笑道,“我这就去看看她。”
“哎,这就对了!”王宗实笑逐颜开,欢欢喜喜地送李怡回安正院。
主仆二人进房时,晁灵云正坐在桌边喂温儿蛋羹,见他们来了,便默默放下勺子,打量着他们。
“娘子在喂大郎用膳哪?哎,光这些菜怎么够,我去命厨下多做几道来,殿下也还没用膳呢。”王宗实殷勤地笑着打圆场,又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乳母和侍儿抱着孩子跟自己离开,以便李怡和晁灵云两个人独处。
大大小小一群人走后,房内静下来,李怡走到桌边坐下,端详着晁灵云浸润在烛光里的侧脸,主动打破沉默:“你用过晚膳没有?”
晁灵云紧抿的唇线微微向上一挑,近乎挑衅地说:“在外面吃过了。”
“我知道,”李怡微微一笑,“康承训带你去了觥筹狱,那里酒虽好,下酒菜却不怎么样,一会儿再陪我吃一点。”
晁灵云立刻转过脸来,睁大眼睛瞪他:“你盘问了康大哥?”
“你别误会,我问一问他,也不是想管束你。”李怡隔着桌案,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谁让你的心里话,只肯对他倾吐?”
晁灵云的双颊腾地一下烧起来,脸涨得通红:“哼,我就知道你们是串通好的。你这会儿来做什么,嘲笑我吗?”
她羞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却被李怡眼疾手快地用手垫住,于是这一巴掌“啪”的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又趁她惊愕间,被他顺势反手握住。
“手没拍疼吧?”他装模作样地替她揉揉,却故意把被拍红的手背亮给她看。
晁灵云被他闹得脸更红了,挣了挣,挣不脱他,只好作罢,嘴上却不服输:“你现在有了我的话柄,就敢这样放肆,是不是?”
“这怎么能叫话柄?”李怡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我本是夫妻,却要借着外人,才能互通心意,这都是我的错。”
晁灵云瞬间安静下来,惊讶地望着他,眼眶微微发热。
“是我错了,灵云,我们别再怄气了。”李怡凝视着她,缓缓开口,语气极为温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柔弱的蒲柳,我也答应过,要和你并肩共担风雨,但我出于私心,没有做到。而你也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有私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