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想跟你讲道理。”李怡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正色道,“等见到我阿姊,你就多陪她说说话。她远离故土多年,受困于回鹘金帐,因为王权更迭换了几任丈夫,身为女子的辛酸血泪,对我这个弟弟她又肯道出多少?你是我见过最可人的一朵解语花,一定能为她驱散不少忧愁。”
晁灵云听李怡说得伤感,不由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讨人喜欢,但身为女子,光听你一席话,就知道太和公主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在我出发前,你就多和我说说她的习惯与喜好,等我见到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开怀。”
原本离别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因为有了李怡的嘱托,晁灵云心里记挂着太和公主,反倒将她对儿女的牵挂冲淡了几分。
十月末,前往回鹘的商队如期成行,晁灵云别过李怡与儿女,换上男装,跟着康承训的商队离开了长安。
从长安前往回鹘,要先到大唐边塞的振武军镇,再过东、中、西三座受降城,从漠南走参天可汗道抵达回鹘。此道修于贞观年间,沿途设有驿站六十八处,供南北往来的使者和商旅补给。
这一路风餐露宿,毋庸赘述。边塞本是苦寒之地,在冬季更是朔风如刀、严寒彻骨,遇到路途险阻之地,马队几乎寸步难行。
十一月下旬,晁灵云一行抵达位于振武镇的东受降城。此城设有绢马互市,商队因此驻扎下来,预计要等过了年,参天可汗道开始冰雪消融时,才会正式出发前往回鹘王庭。
这天晁灵云照旧跟着康承训,与几名胡商见面,酒足饭饱后从酒楼出来,就看见一支振武军浩浩荡荡地从他们眼前跑过。
康承训冷不防被飞扬的尘土迷了眼睛,不爽地抱怨:“瞎跑什么呢,这么兵荒马乱的,外头打起来了?”
“嘘,郎君可要小心言行,”一旁的胡商善意地提醒道,“最近巡边使正在城中,全城军民都不敢大意呢。”
康承训已是老江湖,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忙向那胡商道谢:“多谢大哥提醒,我可得管住自己这条舌头。”
晁灵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等回到客栈,才问康承训:“康大哥,为什么方才一提巡边使,你们就一副谈虎色变的样子?”
“你想想巡边使是什么人,那可是奉旨巡边的宦官,从长安远道而来,又岂肯空手而归?”此刻康承训已醒了酒,正悠闲地翻着一卷账册,“那可是一帮等着拿好处,没好处就要找茬,找不到茬就要无事生非的家伙。”
“原来如此。”晁灵云冷笑,“这帮宦竖,在京城就已经嚣张跋扈,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会更加无法无天。”
“可不是嘛,在这位太岁离开前,我们可得夹着尾巴做人。”康承训合上账册,将它递给晁灵云,“这里头的账目我都核对过了,没有差错,今天你花点时间好好看一看,尽快熟悉茶马这一块的生意。”
晁灵云接过账册,笑着答应:“谢谢康大哥,我会仔细看的。”
茶马这一块是商队生意的重头,账目繁多,晁灵云捧着账册研读,一看就看到了掌灯时分。
这天她的晚饭也是在房里用的,饭后独自守着火盆,一边取暖一边继续看账。窗外朔风呼啸,偶尔会有断断续续的芦笛声响起,在这边陲之地勾起征夫、旅人的思乡之情,使人心生悲凉。
晁灵云一时走了神,竖着耳朵倾听,正沉浸在窗外的笛声里,冷不防一阵马蹄声奔雷般响起,将那一缕幽咽的笛声冲散。
她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细缝,向外窥视。
只见街道上火光憧憧,黑压压的铁甲骑兵蜂拥而过,乱哄哄的吵嚷声里,依稀可以听出“回京”、“勤王”等字眼。
晁灵云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关上窗子思索片刻,便披上大氅去敲康承训的门。
此刻康承训自然也醒着,将她让进房中,主动开口:“孺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康大哥你也听到了吧?”晁灵云望着康承训,惴惴不安道,“一定是长安那里出了大事,军中才会如此喧哗。本地商人的消息一向最为灵通,康大哥,你可有办法打听一下?”
“现在外面正乱着,肯定是不方便出门了,等外面动静小些,我就去打探一下。”康承训答应着,又安慰晁灵云,“你也不要太担心,军中多得是愚夫莽汉,又喜欢冬夜喝酒,难说不是一场误会。”
晁灵云点点头,心中稍定,便又返回自己的客房。这时候她已没心思看账本,又毫无睡意,只好和衣而卧,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