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息怒,此人毕竟是马存亮教出来的养子,满脑子都是些迂腐不堪的愚忠,都怪下官失察,平日里竟小觑了他。”仇士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继而话锋一转,向李瀍请示,“殿下,如今既然逼宫不成,我们后续的计划,是不是也该搁置一下?”
“搁置?我准你搁置了吗?”李瀍瞪他一眼,冷笑道,“眼下长安城中的乱象,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这次你逼宫不成,更应替我铲除几个心腹大患,将功赎罪才是。”
“殿下说的是。”仇士良赔着笑脸,轻声道,“刘从谏保得了一个天子,可保不了所有的皇亲国戚,宫外那些个琐事,殿下就放心交给下官吧。”
连日来,风雨如晦的长安依旧风声鹤唳。
被阉党摆布了数朝的皇家,再次从宫变的黑暗与血腥中,嗅出了一股熟悉的、即将变天的味道。
十六王宅中的亲王各个闭门不出,等待着随时有可能降临的鸿运或是噩运。
时近黄昏,王宗实照例检查过紧闭的门户,匆匆前往安正院见李怡。
“殿下,今日风声甚紧,说是有匪寇入城,连两省诸司的官员都忙着逃命呢。”
李怡正对着棋盘打谱,闻言抬起头来,冷笑道:“神策军放任长安乱了那么久,看来某些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是啊,”王宗实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地问,“殿下,你说一个刘从谏,真的能牵制住阉党吗?”
“也不光只有他,如今虽朝野丧乱,却还有砥柱在。尤其是李石拜相之后,表现得让人刮目相看。”李怡往棋盘中落了一子,吩咐王宗实,“不知道宫门关了没有,你设法去探一探。”
“是。”王宗实领命而去,约摸一个时辰后,跑回来啧啧称奇,“殿下,想不到两省诸司乱成那样,宫门竟然没关,真是奇了。”
“空城计吗?也不知是何人有此胆魄。”李怡托着腮沉吟,微微一笑,开始收拾棋子,“只要宫门不关,想浑水摸鱼的人摸不清虚实,也就不敢造次,我们更不必惊慌。”
“殿下说的是。”王宗实稍稍安下一颗心来,又道,“我去给殿下安排晚膳,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
“我一个人用膳也没什么胃口,你让厨下随便弄两个小菜也就罢了。”李怡说完,又吩咐了一句,“我这里陪着温儿与瑶儿,渼儿那里你就留点心,关照他一下,别因为大人的事惊扰到孩子。”
自从京中大乱,吴青湘就被安排去了郑太妃身边,如今宅中只剩下李怡守着三个孩子。虽有乳母侍儿照应,然而宅中人心惶惶,身边又没有母亲守护,幼小的孩子受到影响,难免寝食不安。
王宗实明白李怡的心思,应道:“殿下放心,小郎君那里我一直照应着呢。”
入夜后,李怡在安正院哄睡了孩子,披上大氅,与王宗实一同前往思远斋。
自晁灵云离开,每日都是书卷陪着他度过漫漫长夜,日子一长,连王宗实都忍不住打趣:“殿下像这般清净洁斋,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李怡横他一眼,抬头望了望夜空,十二日的宵月如一把张弦的弓,明晃晃地悬于冬寒深处。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夜晚,无尽的思念一刹那满溢心间,李怡难掩惆怅,低叹道:“边塞天寒,也不知她有没有及时添衣。”
“孺人有康承训一路照应着呢,殿下无须担心。”王宗实嘴上宽慰着李怡,却是皱眉不展,“倒是这京城兵荒马乱的,直到现在都不曾消停,殿下还气定神闲的。”
李怡不由苦笑:“你当我不怕?我若不怕,哪舍得送她离开?”
王宗实懂得李怡的苦心,忍不住替他心酸:“殿下料事如神,又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却如蛟龙困于浅滩,连个长安城都出不去。否则在大祸刚有兆头的时候,殿下就能与孺人一同远走高飞,又何必连蒙带骗将她一人送走,只剩下殿下孤零零一个在此牵肠挂肚的。”
“困于十六王宅的亲王又何止我一个,有什么值得抱怨的。”李怡负手远望,听着王宅外一直隐隐不断的嘈杂声,意味深长道,“眼下最焦灼的人可不是我,我当然有闲情坐山观虎斗。”
“可不是嘛,圣上有刘从谏作保,最恼火的就数颍王和安王了,殿下这招实在是高。”王宗实正恭维着,忽然一名家丁从暗处跑过来,即使灯火昏暗,也能发现他脸色煞白,两只眼睛正惊惶地圆瞪着。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王宗实斥了一句,问,“你不守着大门,跑这来做什么?”
“殿下、大人,”那家丁跌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宅子外面乱成一片,说是有匪寇闯进了十六王宅。目前尚未见金吾卫赶到,小人怕宅门守不住,这才赶着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