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清冽的酒,入喉之后却如同火一般灼热,烧得她的心窒闷无比。她晃晃悠悠起身,想到殿外透口气,弄棋跟在身后适时扶住她。直到歌舞喧嚣之声渐行渐远,她似笑似哭地跌落在地上。
弄棋惊呼:“娘子!”连忙扶起她,借着殿外的烛火,发现她已经满脸是泪。她推开弄棋的手,将脸贴在了冰冷平滑殿外的御阶上,退去脸色的热,但熄灭不了心中的火——妒火。
弄棋连拖带拽把她扶在一旁的回廊坐好,崔逢月靠着廊柱,往事随着酒气一齐上涌。
那年元夜,他将她冰冷的手捂在他的胸口,含情脉脉道:“来日做了我的夫人,再逛灯市,定要抓牢你手,不叫它受凉。”
可如今他口中的夫人却不是她。痛,痛得她无法呼吸,她的泪急急滚落。忽明忽暗之间一阵夜风袭来,廊下的花簌簌而下,却吹不散她心中日夜缠绕的魇。
“逢月。”
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她惶然抬起头来,透过泪光,看见了模糊又期盼的紫色身影,犹如那夜的石榴树下,他款款向自己走来。
这个身影顿时驱散了心中的窒闷,但还是泪眼婆娑地说道:“远愈哥哥,我委屈。”
千方百计为他守身如玉,战战兢兢十月怀胎为他裴家留后,舍生忘死生下他的儿子,而此刻的他,却是别人的夫君,却口口声声唤别人为夫人。
裴远愈怔怔地看着她半炷香,悠悠开口:“逢月,你嫁人、写绝情书信、退回裴家传家宝,桩桩件件,我更委屈。”
崔逢月不知从何说起,呜呜哭了起来,若不是他提前叫小东子派着内侍守着这片地方,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非议。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写过书信了,你都知道我最讨厌楷书课业的,写什么写,我什么时候要将裴家传家宝退回去了,那是约你见面的信物,信物……我嫁人,那是因为……”骤然甩甩头,恍惚瞧见不远处有内侍奴婢,这是死守在心中的秘密,便是醉酒,也绝不轻易说出口,一时语顿。
“逢月,我就想问问你,那日……”算了算了,这哪里是说话的地方,再说,她已经醉得有些糊涂,说出来的话,到底是酒后吐真言或是酒后胡言乱语。
“逢月,今日为何饮了这许多酒?多饮伤身,更何况你生双生子的亏空还未补全,简直胡闹。”
她酒量极差,酒品也差。那年端午节,她在裴家喝多了,死死抱着裴远愈,硬是要把他的衣服给解了,自己还嫌热,将她的领口拉开,惊得裴远愈差点不能自已。
“胡闹,胡闹,就你不胡闹,刘鸾箫都成了你的夫人,你还特意给带回鸳鸯玉玉佩!远愈哥哥,你叫别人夫人,我心冷手冷得很!”
裴远愈一把握住她的手,按在他的炙热的胸膛上,柔声道:“那是要送给你的,如今被他俩拿了去,歪打正着了。夜里风寒,又在宫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早些回去吧!”
他又高叫了一声:“小东子,去把肩舆拿来,送王妃出宫!”
裴远愈前头说什么她听不清,只听到“回去”二字,崔逢月更是来气。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回去和别人浓情蜜意,把酒言欢。于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从他胸口抽离,不料用力过猛,一下踉跄跌坐在地上,低声呜呜哭了起来。
可伤到哪里了?”裴远愈赶忙把披风褪下,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双结实坚定的臂膀把她轻轻抱起,放到肩舆上,着人将她送出宫去。
弄棋忙道:“奴婢去接嗣王回府。”
裴远愈点点头,转身离去。身后风声忽动,一个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裴远愈,她与你再无关系,何必在这惹人非议?”
裴远愈转过身来,薄唇一勾,冷冷笑道:“崔行俭,她自始至终都与你没有关系,既然护不住她,今后送她出城纵着她胡闹这些事少做,咱家一阉人,做什么都不会污了她的清誉,倒是你,崔行俭,若不是她的义兄,她如今怕是早遭人非议了!”
说罢,慢慢走入黑暗之中。
崔行俭铁青了脸,他知道她的心中没有他,但没料想,即便裴远愈变为太监,娶了别的女人,“远愈哥哥”依旧会由她的嘴里浓情蜜意般地脱口而出。他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裴远愈往宫中九仙门巡查禁军事务,临近太液池,一个矮胖墩直接扑到他两腿之间,双手抱着他,语无伦次道:“阿兄,抱走,抱走,坏人!”还不停地往前指——前头是太液池。
裴远愈心中一沉,忙道:“小东子,看好观音奴。”说罢疾步往太液池方向而去。
在离太液池约莫还有三丈远的地方,裴远愈听到“扑通”一声响动,再往前一丈,他看到地藏奴已经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