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像看到他走过去了。”
“不久前我听到他在和人聊天,应该就在附近吧。”
“他没戴面具,我就没注意他的打扮。”
菲利克斯很快就明白,要在人群中找出伊恩是白费力气。融入人群于伊恩而言,就像呼吸一般自然。这一点菲利克斯在初识伊恩时就有所察觉。与他遇到过的圣地归来的许多骑士不同,伊恩·柯蒂斯非常好相处:爱拿自己开玩笑、出手大方,应对旅途上的麻烦事时作风老道圆滑,令人几乎难以相信他还是个青年人。
最令菲利克斯感到佩服的一点在于,伊恩并非以屈从的姿态融入陌生的环境。不如说,前往布鲁格斯途中,不论是小村子的酒馆还是领主的宴会厅,伊恩在哪都我行我素,仿佛对他人的看法浑不在意。但他的自由散漫中又有一套严苛的方针。他只会越过那些无伤大雅的界线,同时与所有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也因此,伊恩身上还有着神秘难解的一面。
不知多少次旅伴们围炉夜话的时候,伊恩会一个接一个地爆出自己身上发生过的趣事,比如在圣地时各种稀奇古怪的遭遇。直到第二天回想起来,菲利克斯才会察觉,伊恩又一次对过去真正关键的经历绝口不提。
菲利克斯羡慕、甚至可以说憧憬着伊恩的随性散漫。
因为与家乡氛围格格不入,菲利克斯少年时便毅然北上,在锦标赛上以天才之名崭露头角。他有意无意地维持着这个印象,因为这在各方面都有益无害。但只有菲利克斯自己知道,为了能够让自己表面上毫不费力地获胜,他在暗中花费了多少心力。
伊恩时常让菲利克斯感到不安:如果他认真起来,是否会轻而易举地超过自己?
菲利克斯衷心珍惜伊恩这个朋友,却也时不时在他面前感到自卑。尤其在为人处事方面,经年累月,菲利克斯已经习惯优先考虑他人,而伊恩从来不掩饰他的自我中心。
不止一次,菲利克斯甚至因为伊恩情绪化的态度感到疑惑:自己对伊恩来说,究竟是否是朋友?
他不知道。
菲利克斯确信的是,如果不是伊恩,他也许不会对艾格尼丝格外在意。与艾格尼丝在楼梯上交换久别重逢的言辞时,伊恩的表现就轻挑得反常。宣誓之后的酒宴上也是如此,艾格尼丝的存在似乎成了笼罩在伊恩头顶的阴影,他似乎无时不刻不在注意公爵夫人,又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那时菲利克斯只以为艾格尼丝让伊恩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白鹰城往事。在来到布鲁格斯之前,伊恩也确实从来没提过自己曾在荷尔施泰因寄居。
以此为契机,菲利克斯对艾格尼丝产生了好奇心。
她身上同样充满谜团,却同时异常容易看透。即便公爵夫人应当已无生计上的烦恼,面对丈夫,她还是快乐得小心翼翼,多一分怕显得廉价、太少又深恐会冒犯对方;她顾虑得太刻意,仿佛故意让人察觉她的反应虽不作伪、但也不全是真心。
菲利克斯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艾格尼丝。
他们同样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中。
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越陷越深。其中有几分要归功于伊恩的煽动,菲利克斯不愿去想。
不知不觉间,太阳终于落到地平线后,黄昏时分流动的霞光笼罩庭院。
菲利克斯再次打量四周,熟悉的景致陡然变得光怪陆离。放置在中庭和城堡大厅各处的透明瓶罐幽幽泛着微光,凑近看才发现那都是低级元素精灵。而在变幻的光影之中,原本一眼就能看穿的假面陡然生效,攒动的人影互相重叠拉长。每个人说话都不觉压低声音,絮絮人语成了悠扬乐声令人不安的脚注,时而应和节拍起落,时而错拍搅乱听者心神。
希望的火焰再次燃起,菲利克斯睁大眼睛,从面具上的一双洞孔后努力寻找艾格尼丝的踪迹。公爵夫人的衣装并非完全保密,他从只言片语中拼凑起了线索,知道自己应当寻找银白色衣服、身披羽翼装饰、头戴桂冠的人。
中庭没有这么打扮的人。
菲利克斯疾步踏入城堡大门。
兴许是精灵火作祟,大厅的吊顶比往常看上去还要深邃。分辨每个人的打扮也变得愈发困难。
头戴花冠的人,不,身穿的是缀满丝绸花朵的长袍。羽翼,然而是黑色的。扮成月亮的人身披银白斗篷大摇大摆地分开人群。一大半女性宾客都扮成各类仙子和妖精,手背上都点缀绿叶的森林仙女头戴鹿角,三个花仙手拉着手摇摇摆摆地晃过去,海妖裹着莹莹发光的鳞片纹斗篷抱怨夜晚太冷。一对快乐的地精横冲直撞,以舞步画出大厅的对角线。菲利克斯闪身回避,侧眸间,恍惚看到了淡金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