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有提及伊恩给她制造的契机。但她想他已经明白,她诉说的是他让她看见过的梦中的景色。
而后,伊恩终于开口,懒洋洋地像在调侃,但无端让艾格尼丝觉得他并不单单在开玩笑:“如果你真的成为了那位炼金术师的学徒,那么你想来会和老师一样抛弃自己的名字,然后我即便想再来纠缠你,也找不到你了。”
但那样的话,伊恩也不必因为她失约而独自面对亚伦,不会受伤,更不必不告而别。
她错失的也许其实是更平淡却更好的故事结局。
伊恩忽然再次加大拥抱的力度,吐出的词句中漏出尖锐的刺:“所以,这次你不想逃跑了?亚伦在你身上看到了你不相信存在的资质,不同的是,你这次不打算逃避了?”
艾格尼丝颤抖了一下。她与他贴得太近,这动摇忠实无误地传递到他那里。
“但这本来就很奇怪,不管是你还是苏珊娜,都好像认为,选择抛弃海克瑟莱这个姓氏和它附加的责任,就等同选择我。”伊恩挟着她翻身,压住她的双腕,擅长含笑的眼睛在逐渐稀薄的夜色里因为怒意熠熠生辉,“根本不是在我和责任之间二选一。看起来你们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是否愿意被包含在另外的那个选项里。”
他俯低凑近,在她耳边冷冷低笑:“不如说,你就不担心,不管你是否放弃姓氏的保护,现在的我会对你做出怎样的报复?”
艾格尼丝呼吸滞涩了一拍。她一动弹,伊恩便更稳地压制住。
“如果你有了我的孩子,而我又销声匿迹,多不光彩,多精彩的丑闻。会有人接受一个公然对公爵不贞的公爵夫人掌管科林西亚吗?亚伦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封住那么多人的嘴。然后你就可以如愿在苏珊娜的施舍下度过凄惨的一生。”伊恩的笑声和吐息从她的颈侧一路滑进前襟,遗留下像针扎过的刺痛,“我真是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更早想到这个方法。”
“我--呜!”
他不允许反驳,蛮横地以嘴唇封住话语的去路。
话语与行动一起怒气冲冲地撞来。只要认为艾格尼丝打算放弃他,伊恩便会突然变得完全不通情理。他的声音和身体一齐颤抖起来,像骤雨前无法停住脚步、无法止住悲鸣的云:“为什么伤害你成了你唯一允许我的对你做的事?”
艾格尼丝一瞬都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在伤害谁。
“我说过的,哪怕它扭曲又不可理喻,我都会紧紧抓着你和我之间的唯一纽带。”他将狂乱的情绪表露尽数收回去,口气异常平淡地宣告,像在说给自己听,“我不允许你擅自将它切断。”
艾格尼丝趁着钳制片刻的松懈,猛地挣开,而后紧紧反拥住伊恩。
他僵住了。
“明明是你的想法更奇怪!”艾格尼丝气急,用额头狠狠撞上对方的,伊恩吃痛,皱起脸,却因为过于惊讶而忘了做出反应。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逃避就等于要放弃你?把选择你和逃走混为一谈的不是你自己吗?!你说得没错,我不想逃走了,但我--”她在至关重要的地方噎了一下。
从喉咙到舌尖都滚烫,再多说一个词,艾格尼丝就要没用地再次落泪了。
说出真心话是如此可怖,吐出的每个音节都在剥下名为自尊的甲胄,沉重的呼吸在全力阻挠她继续出声。不要这么看过来,不要看。她知道随着自白而逐渐暴露出来的内里已经烂透了,丑恶又无耻,幼稚且自私,笨拙得完全不像样,听到的人会想要捂住耳朵,谁都会尴尬地转开脸,没有人想成为列席的观众。但不要移开视线,请好好地看过来。她必须说下去,哪怕措辞粗糙,抖落成冗长的独白也无妨。词不达意也没关系,如果一句话说不清楚,那么就用第二句第三句话;假如第一次尝试失败了,那么就胡搅蛮缠,第二遍第三遍地诉说,直到寻找到唯一合适的词语,直至想说的话语彻底成型。
因为如果不在现在说出来,也许就会真的无可挽回。
最后,与艾格尼丝寻找到彼此的话语是这样的:
“我其实非常贪心,我不喜欢选择,因为选一边就不得不放弃掉除此以外的所有选项。那样我会瞻前顾后,总感觉自己选错了,然后留下后悔和不满意。所以,还不如哪边都不选,哪边都失去。但这也只是劣一等的求全。我其实想要的……我一直想要的,是全部,是哪边都不放弃。
“伊恩,你就尽情报复我吧,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