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丝颔首表示感谢,而后措辞审慎地问道:“弗雷德加大人,能借用您片刻时间吗?”
弗雷德加回以距离感分明的礼貌微笑:“请您原谅,我之后还有别的安排。”
如果是以前,艾格尼丝肯定因为羞耻感而立刻放弃了。但南科林西亚不仅仅是公国内部最大的封底,同时也是位于海岸线之上的布鲁格斯的主要粮食来源。不论怎样,她都必须想办法和弗雷德加搞好关系。
哪怕搞好关系对她而言太过困难,至少也不能与他成为敌人。理想状况下,要让弗雷德加在理查出征的事上主动退让,接受由她代理处理领主手头的一应事务。
如果是苏珊娜的话,她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在现形的瞬间就被艾格尼丝掐灭了。她无法模仿苏珊娜,考虑这种问题也无济于事。她能做的只有放下无谓的自尊,再问一次:“那么明天您能抽出时间吗?只要一会儿就好,关于理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我理解您的难处,但也请您理解南科林西亚的难处……”弗雷德加没有再敷衍推诿,直接坦白说,“南科林西亚与多奇亚接壤,而如今费迪南最不乐见的就是荷尔施泰因继续向南扩展。如果我与您走得太近,只怕不止是多奇亚,还有科林西亚别处对海克瑟莱不满的人都会行动起来。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确保科林西亚安宁有序更重要的事。”
兴许有赖于弗雷德加冷静又有条理的措辞,虽然被对方干脆地拒绝了,艾格尼丝竟然没有生出什么挫败不忿的情绪。她理顺思路,同样坦然平静地答道:“我并不认为能一下子与您成为朋友。但请您听我一言。我是海克瑟莱一族的一员,但我并不打算把科林西亚变成海克瑟莱一族的东西。”
弗雷德加讶然眯起了眼睛。
“那么祝您晚安。”艾格尼丝没有多做解释,颔首告辞。
这一手是从苏珊娜那里学来的。悬念和诚意同等重要。
简等候在门边,恭敬地跟在艾格尼丝半步后离去,等到身后的厅门阖上,才伸出手。
艾格尼丝感激地搭住。此刻她的确需要向他人借一点力气。刚才在弗雷德加面前维持镇定、坚守立场比想象中还要耗费力气。这么想着,她自嘲地低语:“我是不是很丢人?”
“不,完全没有。”简停顿片刻,带着些微怀念的惘然轻轻说,“如果夫人看见您刚才的表现,一定会十分自豪的。”
谈及母亲,艾格尼丝苦笑,没有应答。
亚伦此前的销声匿迹是伪装,但是艾格尼丝母亲卧床不起却并非流言。虽然并非亲生的孩子,但亚伦到底是她一手抚养成人,加之亚伦又担负着整个家庭乃至荷尔施泰因的重担,他遇刺显然带来了过强的刺激。
得知母亲卧床的消息之后,艾格尼丝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出嫁以来,她几乎没有和母亲有过个人上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她无法想象母亲会倒下。在父亲的葬礼上,母亲也依然站得那么笔挺。艾格尼丝曾经说母亲为伊恩突然消失哭过,那是谎言。伯爵夫人爱尔门嘉德不会为了这种事哭泣。没有什么能弯折她的脊背。
不管是那时,还是更久远回忆中,她以目光追着母亲背影、却驻足不前的无数个时刻,艾格尼丝都这么坚信。是让这样的母亲捂脸哭泣的自己、是没有天赋的自己有错。母亲和只会低下头的她不一样,母亲会永远直视前方。苏珊娜更像她真正的女儿,奥莉薇亚则分毫不差地继承了她的固执和骄傲。
本该这样。
但也许母亲并没有艾格尼丝想象得那么坚强。或许那只是艾格尼丝一厢情愿的幻想。兴许爱尔门嘉德还在许多孩子看不见的时刻哭过。她也在衰老,岁月侵蚀了她坚不可摧的从容。
母亲老去了。
这简单的念头开启了一道门,艾格尼丝不敢窥视门后的光景,只能挪开视线。
“您的房间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没有问题。”简见艾格尼丝长久地沉默,善解人意地转开话题,而后压低了本就轻柔的声音,“他在等您。”
艾格尼丝一怔,以余光确认四周:“简……”
“是我自作主张了?”
艾格尼丝看向长年陪伴自己的贴身侍女,感到自己即便否定也毫无说服力。
正如理查之前所承诺的,伊恩如今重获身份,光明正大地与公爵夫妇随行。在红堡的大火中理查损失了数名骑士、随行人数原本就略显不足,加上理查对于伊恩声称自己此前受命前往梅兹传信的说法没有否定,伊恩便一如既往地顺利重新融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