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吊了几片软景,灯光还都没运到位,瞿团长就来了。行话说:要惬气,领班戏。剧团领导多数就长了个挨骂的相,活脱脱一个受气包。但瞿团长这个人却有些例外,不仅在大面上没人敢胡来,就是背后,顺子他们也很少听到有人骂他的,最多说他“耳朵根子软”、“爷”多,“奶”多,“姨”多而已。所谓“爷”、“奶”、“姨”,就是那些难缠的男女主演,行里叫“角儿”。这些人物,不光是瞿团长缠不直,搁在哪个领戏班的人手上,也不好缠。瞿团长是个作曲家,团里好多戏都是他写的曲子,据说他对外写一本戏的曲子,能挣二三十万,但自他当了团长以后,就只给本团写,再没接过外面的活儿,并且也没拿过团里的稿酬,大家也由此对他有了一分敬意。
剧团人有个习惯,爱把所有领导职务后边的“长”字都简化掉,比如刘科长,叫刘科,南队长,叫南队,赵股长,叫赵股,瞿团长,自然就叫瞿团了。好像这样平等一些,大概是也亲切一些吧,顺子也就跟着这样叫了。
瞿团对艺术要求很严,虽然戴着眼镜,文文气气的,但有时急了也会骂娘。有一回,顺子就亲眼看见瞿团摔了正讲话的话筒,不过多数时候,还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顺子跟他已经打了多年交道了。
顺子记得第一次见瞿团,是在他刚上任的时候,有一次剧团要到南方演出,带的是《游西湖》和《周仁回府》,两个戏也都是演了多年的老戏,可就是因为演得多了,演“油汤”了,舞台灯光布景也极不讲究,南方演出公司来审看节目的人,反复要求团里要提高质量,害怕去演砸了。当时瞿团才上任,对团里情况两眼一抹黑,很多工作推不前去,有些人也故意等着看他的笑话。那天,顺子趁没人时,凑到了瞿团跟前,直截了当地说:“瞿团,这回我恐怕得去。”瞿团一头雾水地问:“你,干啥的?”顺子以为以他的知名度,瞿团是应该知道的,更何况这几天加工排练,他一直都在现场,并且故意在瞿团面前绕来绕去过很多次,没想到瞿团竟然不知道他,更别说懂得他的重要性了,这实在让他有些失落。他就简单把自己情况介绍了一下,最后反复强调说:“这么重要的演出,您瞿团又是新官上任,您看这团上的情况,都成一盘散沙了,牛拽马不拽的,见晚上演出都捅娄子,我不去,这台上台下谁给您盯着呀,只怕连个浑全台都装不起来哟。”瞿团当时很不以为然地包斜了他一眼说:“团上光舞美队就三十几号人,还需要你去盯着,该弄啥弄啥去。”直到那次演出回来,为装台拆台让瞿团费尽了心力,并且灯光布景出了好几次事故,观众连倒掌都鼓上来了,瞿团才搞明白团上舞美队里错综复杂的矛盾。不过也就从那次起,瞿团深深记住了他刁顺子。一来二去的,两人几乎成了好朋友。团上人都爱跟他开玩笑说:“顺子伢是瞿团的红人。”他还是那句老话:“啥红人,咱就是个下苦的。”
瞿团一来就喊顺子:“哎,顺子,你们装快点噢,晚上灯光师就要进来对光,明天早上八点,演员乐队准时进场三结合。误了时间,可拿你是问哟。”
顺子从灯光楼里溜下来,弄得满身的灰尘,连头发都粘满了蜘蛛网。他拍拍灰手,把灰头土脸抹了一把后说:“瞿团,您也都看见了,弟兄们干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你就吹,放屁和干活有关系嘛。”
“嘿嘿,打个比方嘛。不过瞿团,今天这活儿真的有点重,你看噢,平常就装二十几台电脑灯,四十几个回光,有些还是现成的,这回全是从外地演出拉回来的,连上个螺丝的工夫都省不下。弟兄们都骂我呢,说跟我干活儿,算是皇上娘娘拾麦穗,就图混了心焦了。”
“啥意思吗?”瞿团好像没听明白似的。
顺子笑着说:“嘿嘿,挣不下钱嘛。”
“你少来这一套噢顺子。”瞿团好像有些严肃了。
顺子就急忙改口说:“不敢,咱就是个下苦的,瞿团。我这x嘴也就是好嘟嘟。”
“我可听办公室讲,装这个台,是给你加了钱的。”瞿团又笑着说。
“加是加了,也就加了一千块,大家都骂我哩。”
瞿团当下就问:“哎,你们谁骂你顺子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