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心里虽然有一千个不愿意,但面部和嘴里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情愿,顺子说:“看靳导说的,咱就是下苦的嘛,这多挪一次,有力又出不舍。靳导是为艺术哩嘛,咱还能不好好跟靳导、靳老师配合嘛,立马挪。”说着,顺子就又上了舞台。
蔡素芬从舞台里跑出来,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就到三轮车旁,看了看狗,这已是深秋季节,早上特别冷,好了钻在顺子为它准备的一堆破絮子里,睡得很是安生。见蔡素芬来,它从絮子里爬起来,抖了抖身子,给蔡素芬摇起了尾巴。蔡素芬见好了对自己特别亲热,又怜惜着那条一踮一踮的断腿,就抱在怀里扑挲了扑挲。过了一会儿,顺子出来了。蔡素芬有些不好意思地埋怨说:“这些人咋恁怪的。”顺子说:“唱戏的都爱开玩笑,习惯了就好了。你还是进去看戏吧,这儿怪冷的。小心凉着。”素芬说:“咋进去嘛,都怪不唧唧地看人哩。”“你管它的,你看你的戏。连排一完,咱基本就没事了,现在走不开嘛。”素芬说:“你忙你的,我转一会儿再进去。”
顺子还从来没有在这么晴朗的早晨,仔细看过蔡素芬,尽管耗了一夜,可蔡素芬脸上还是油光水滑的。除了眼角,几乎还看不出一点皱纹。狗日的大吊和猴子,都说素芬的奶大得很,她侧面站着,看上去还真是大得要命,大得甚至有点假,可他知道那全是真的。这就是自己的女人了,尽管素芬已经跟自己办了证,进了门,可顺子还是觉得一切都虚飘得很,尤其是菊花这么大闹着,他对这次婚姻就有点麻绳系骆驼的感觉。
顺子第一次见蔡素芬,是在离他家不远的那个劳务市场。顺子每天都要骑着三轮车从这里经过,几乎不太注意晃动在这里的人群。虽然大吊、猴子、墩子、三皮这些伙计,也都是他从这里带走的,可现在他已不缺任何人手。在这里,你哪怕不经意把人多看一眼,也会迅速招来成群蜜蜂恋花般的麻烦。也就在这里,顺子仅只多看了一眼,蔡素芬就把他粘上了。
那天早晨,天气也很晴朗,顺子装了一夜台,头昏脑涨地骑着三轮车回家,脑子稍恍惚了一下,车轮就端直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蔡素芬身上,幸亏他刹车及时,没有把蔡素芬撞倒。他害怕蔡素芬找他的麻烦,这年月,你哪怕动了人家一根头发丝,搞不好都是要引起很大麻烦的,何况车轮是真的撞到人家腿上了,人家要是跛子拜年就地一歪,你还真没办法。可蔡素芬没有卧下,更没有发脾气,甚至还羞涩地笑了一下,因为轮子是撞在了蔡素芬两腿之间的地方。她只用手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尘,轻声说:“没事。”顺子的心,立马就被感动了。“对不起!”顺子从车上下来,连连给人家道歉着。蔡素芬还是一连声地说没事,他就多看了这个女人几眼。也许就是这几眼看出了麻烦,以后每经过这里,都要用目光搜寻一番。一旦不见这个女人,他甚至会觉得失落,并且会调过车头,把劳务市场再蓖梳一遍,直到确实蓖不出人来,才怏怏离去。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碰上这双热辣辣的眼睛。那时他真的没有想过要谈婚论嫁,就是觉得这个女人好,多看一眼心里舒坦,仅此而已。没想到,看着看着,就把麻烦看大了。一天,他装完台回来,老天爷正下着大雨,劳务市场等待活计的人,都一坨坨地聚集在一个个街沿坎下避雨,他有心想扫一眼那个女人,可雨太大,连几米开外的人都瞅不清,他就猛加一把脚力,径直往家门口的小巷子蹬去了。谁知他刚蹬到小巷口,恰有一个人穿巷而过,他一下就把人家给撞翻在地了。他急忙下车搀扶那人,一看竟然是她。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姓甚名谁。女人浑身上下,被泥水滚得失了形色,腿被车子撞得也有点站立不住,他问要不要上医院,女人说不用,但他感到女人身上明显在颤抖,这儿离家最近,他就端直把那女人抱上三轮车,拉回家去了。
那几天,女儿菊花跟几个人去青海湖游玩了,要是菊花在,他还真没胆量把一个女人生生拉回家呢。事后他想,也怪自己当时心贼,怕到医院这检查那检查的,少说也得花上千块,再鼓捣住几天院,那就把钱他妈的口袋烧漏底了。把人领回家,说说哄哄,顶多管一顿饭,也就过去了。后来他也想过,是不是这个女人给自己下的套,但反复想来想去,又不像,那么大的雨,一眼看不出两三米远的距离,她就怎么有那么严丝合缝的猜断呢?看来这就是人的命,天注定了。
那天他把那个女人拉回家,急忙上楼找了菊花不穿的衣服,又烧了热水,让那个女人洗。女人洗完后,浑身还抖,他就又说上医院,但女人还是说没事,说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花那冤枉钱。这些通情达理的话,把顺子心里说得暖和极了。他就急忙给人家做饭,还特意用上了火腿肠,午餐肉,这些都是装台时,人家剧团当夜餐发的,他舍不得吃,拿回家想跟菊花一块儿分享呢,谁知菊花却嫌这些都是垃圾食品,有太多的防腐剂,吃了得癌,他就只好留下,等女儿不在家时,独自改善伙食,今天全都派上用场了。
那天他们在一起热热火火吃了饭,吃完饭,天就快黑了,外面雨比先前下得更大,在顺子的记忆中,好几年都没下过这大雨了。这时,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叫蔡素芬了,并且死了丈夫,她是一个人来西京城打工的。后来蔡素芬又说腿有点痛,他就烧滚了热酒,往蔡素芬腿上搓,搓着搓着,心性就搓乱了。蔡素芬眼睛烫人,身上绵软得哪儿沾上哪儿就稀化了。顺子那双粗糙的手,也在揉搓中,失去了控制,逐渐扩大了治疗范围,尽管他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害怕磨盘压住手取不离,但最终还是把持不住,犯了严重的作风错误。事毕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大流氓,一切都是自己主动进攻的,好几次,人家蔡素芬都是把他那不安生的手,逮着往回推了又推,折了又折的,可那手,就像蛇一样,偏到处胡钻,让人家扯都扯不出来。再后来,就把人家蔡素芬的扣子绷掉了,当一切都露出来时,他有些傻眼地感叹了一声:天哪,世上还有这好的东西。
那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西京城的好多地方都沦陷了,顺子也刚好没事,就在床上盘桓了三天三夜。三天过后,蔡素芬就提出了婚姻问题,虽然不强求,但自己已是无法拒绝,当然,也有些舍不得拒绝,事情一来二去的,一个月后,他就把人接回来了。
人他是满意的,就是女儿这一关不好过。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但没想到女儿会表现得这么激烈。
装了一天一夜台,虽然忙得双手双脚不闲,但顺子的脑子,始终还在想着回家以后的事。
这会儿戏排得很顺,装台人清闲了许多,顺子到底还是把素芬从剧场外叫了回来,两人坐得很远,静静地看着舞台上过戏。戏是讲的一个皇帝在宫廷日子过得腻歪了,偷偷跑到民间,爱上一个村姑的故事。几经周折,皇帝把村姑弄进了皇宫,谁知村姑过不惯皇宫太讲规矩的日子,最后被皇后、公主欺负得化妆成太监跑了。故事很简单,但很热闹,最后还很悲伤,戏完的时候,顺子看见素芬哭得稀里哗啦的,直到池子灯亮,人还在戏里,回不过神来。有人就笑了,拿顺子开起涮来。靳导这阵儿心情也特别好,笑着说:“顺子,你可不敢让宫里人欺负你这村姑媳妇噢。”大家都笑了。靳导站起来对大家说了声:“ok!”顺子以为今天的装台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谁知靳导走着走着又说:“顺子,对不起,那道梅花网子景啊,还是得挪到四道幕条那儿,咋看还是放到那儿顺,你们还得返返工。”顺子从来都是说啥是啥,百依百顺的,这阵儿也没话了,他也有点想骂人,但靳导接着就垫了一句:“咋,不高兴了?瞿团,我可不管你们怎么弄,反正这道网子必须挪。”还没等瞿团说话,顺子就急忙把话接了过去:“挪,挪嘛,谁说不挪了,靳导、靳老师说话了么,为了艺术哩,咱能不挪,咱就只是个挪嘛。”
在挪这道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怨气冲天的,墩子还失手把一个网子角,撕出了一尺多长的口子。大家都知道,装台这活儿返工也不加钱,顺子看大家都气不顺,就让大家先走了,只留下一个新来的,还有素芬,跟自己一起换好了这道梅花网子景。
当他们离开舞台时,已经是中午两三点了。顺子虽然熬得两眼昏花,但还是让素芬上了三轮车,断腿狗忽地一下就钻进了素芬怀里。台是装完了,可顺子知道,回家并不比装台轻松。他蹬着蹬着,脚下就蹬空了,几次都差点从车上栽下来。素芬立即在后面扶了扶说:“太重了,我下来吧。”
“没事,你坐稳了。”脚下再沉重,顺子还是在拼命往前蹬着。他突然想,自己在女儿面前是不是也太软弱了,竟然害怕成这样,自己毕竟还是她老子呀!他的脚下又突然来了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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