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的年中,征安南之战的硝烟逐渐散去,大明与安南之间的紧张关系得到了暂时的缓和。
然而,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一切归于平静,相反,这场战争对整个中南半岛地区的局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见识过大明轻而易举覆灭一国的兵锋之后,不仅安南人老实了,就连占城、真腊、暹罗,还有一直都特别跳的麓川,也被吓得一激灵,生怕明军回师的过程中顺手把他也给灭了。
而清化港被明军军管以后,毫无疑问,也为大明未来的“下西洋”战略铺平了道路。
先有“下南洋”,后有“下西洋”,大明的远洋舰队,需要先在南洋这个范围内熟悉起来,然后才能下西洋。
而且,远洋舰队想要西出满刺加海峡,从大明本土进行补给的话还是太过遥远了,必须沿途要有足够的资源、地理位置也足够关键的军港进行补给,而且绝对不能仰人鼻息,否则的话,那就相当于把远洋舰队的生命交给别人了,这是大明所不能容忍的,必须要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而第一次下南洋结束以后,第二次大明舰队就可以走的更远了,也就是去到满刺加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三佛齐、满者伯夷、瓜哇、泞泥等国。
而在安南国内,陈艺宗虽然复辟成功,但他的统治地位并不稳固。
一方面,他需要面对他支持胡季犛主政时改革留下的诸多后遗症,如土地兼并、家奴制度.毕竟这种屎山代码一样的东西,要是不动,大家相安无事,还能勉强运行,可一旦动了,那问题可就大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另一方面,他还要应对来自大明方面的压力,以前他只需要面对安南内部的问题,但现在大明不仅割走了富良江沿岸的土地成立了交趾布政使司,而且还在清化港有驻军,这就让安南国内的问题,不再是单纯的内部问题了。
至于陈艺宗南边的邻居,也就是占城国,则是在罗皑的统领下,将真腊国的国都吴哥攻陷了,真腊国被迫迁都到了南方的第二大城池金边。
实际上,真腊国的吴哥王朝长期的封建等级统治,早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因为在这种连科举都没有的国家里,底层的有才之士是没有任何上升通道的,真腊国王是全国最高统治者,下设五大臣:孤落支、高相凭、婆何多陵、舍摩陵、髯多娄,大臣之下还设有若干臣僚,全国各城都派有部帅治理,而这些大臣和臣僚、部帅,也不是说由流官充任的,而是全都由国王的亲戚充任。
而且吴哥王朝的法典已经规定死了,真腊国王是全国所有土地的主人,真腊国王的财产包括王国全部地区的人民、水、土地、森林和山脉,农民对土地只有使用权.真腊国王把土地分封给属下大臣臣僚等血缘贵族,农民领取土地耕种必须向贵族缴纳一定的实物地租和服劳役,以换取对土地的使用权。
换句话说,除了真腊国王这一系的王室贵族还有联姻的外戚,整个真腊国的其他人都是纯纯的牛马,正因如此,才有二百多年前吴哥窟的出现。
不过“真腊国”和“吴哥王朝”并不是一个概念,有点类似于“安南国”和“陈朝”,或者“华夏”和“大明”之间的关系。
真腊国古已有之,并且在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诸如大隋、大唐的时候频频遣使前来,而后来真腊国分裂为北方的陆真腊和南方的水真腊,唐末的时候水陆二真腊才归统一,并且建立了吴哥王朝,也被称为高棉帝国,到了南宋的时候,真腊国与占城国开始结下宿怨,先是占城国入侵真腊国,真腊国屡战屡败,随后是真腊国大举反攻,直接灭亡了占城国,那时候极盛的吴哥王朝国土七千里,是不折不扣的南洋强国,随后就是占城国复国、蒙古人入侵等一系列大事件了。
所以说,占城国不仅跟真腊国有恩怨,而且很了解真腊国,而罗皑则跟真腊国王不一样,他来到真腊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开疆拓土,因此大力招揽当地贤才为官,杀死所有敢于抵抗他的当地贵族,并且取消了真腊国王的土地所有权,一条龙的流程下来,地方有能力的人以及农民都心向罗皑了起来,因此罗皑一路从东向西攻陷了吴哥城,不过占领了真腊国北方领土以后,以占城国的军力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因此,在连续吃了几個小败仗之后,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消化这些刚刚吃进嘴里的肥肉。
征安南之战的影响还在不断扩散着,这场战争不仅改变了安南的命运,也影响了整个中南半岛地区的局势,大明的介入使得中南半岛各国的力量对比发生了重大变化,其他藩属国对于大明的态度也变得更加谨慎了起来当然,谨慎是一个中性词,大明的撤军没有让大明的形象变得极为恶劣,但部分领土的收回,也引起了这些周边藩属国的警惕,没有谁向被割走土地。
而征安南之战的胜利也并不意味着大明可以高枕无忧,相反,大明需要面对的挑战依然严峻如何巩固在新获得地区也就是交趾布政使司的统治、如何防止安南再次发生内乱、如何平衡与周边藩属国的关系等问题都需要大明认真对待。
总的来说,征安南之战是大明立国二十多年来很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重要指的不是规模.征云南、辽东,还有捕鱼儿海之战,这些战争的规模都比这次征安南要大得多,主要是意义,这是大明在彻底消灭了元朝以后,第一次主动出手干预周边国家的事务。
很快,征安南之战的结果,随着商船和走私船的贸易往来,以及大明宣布举行午门献俘仪式,邀请各藩属国派人参加,开始扩散到了周边的国家。
高丽国,开京。
在李成桂的伯爵府邸深处,书房内的灯火依旧通明。
李成桂、郑道传和赵浚三人围坐在桌旁,脸上的表情各异,但都带着几分凝重。
桌子上,摆放着一份邸报。
是的,高丽也有邸报,这东西不稀奇,而让他们脸色如同便秘一般的,是邸报上面的标题和内容。
——《孔子成春秋,使乱臣贼子惧》
署名:郑梦周。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语出《孟子·滕文公》稍微改了一个字,原文是“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在高丽只要是稍有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毕竟孔孟之道已经是高丽学习数百年的东西了,但关键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节点?乱臣贼子指的是谁?
毫无疑问,如果说孔子的“春秋大义”曾经震慑了弑君弑父的乱臣贼子,那么这次明军在安南的雷霆行动,将谋朝篡位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的胡季犛拉下马,就极大地震慑了“其他国家的胡季犛”.李成桂、足利义满,哪个不是都快到最后几步了?封大国、赐九锡、加殊礼,最后受禅是终极目标,胡季犛到了加殊礼这一步了,结果硬生生地被明军给破坏了,而按照常理来讲,中原王朝一般都是不会管周边藩属国的内部问题的,权臣篡位很正常,一般篡位也就篡位了,然后请求中原王朝承认一下,就没什么结果了。
可如今胡季犛刚要篡位就人头落地了,换你是李成桂,是足利义满,害不害怕?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使乱臣贼子惧”。
毕竟,哪个权臣都不敢保证,自己前脚刚启动篡位流程,是不是明军后脚就杀过来了。
而且大明还非常的名正言顺——作为宗主国,响应藩属国的要求,维护藩属国王室统治稳定。
有毛病吗?没毛病。
“大将军,大明此次在安南大获全胜,对我们不是什么好事。”郑道传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件事颇为忧虑。
赵浚点了点头,接口道:“道传所言非虚,大明此次胜利,必将使其更加自信,对我们高丽的态度也可能会有所改变。”
李成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大明一直视我们为近藩,既然能动安南国,就能动我们,必须要有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