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日暮途远

从淮河到黄河开封段,朱雄英的行进路线,基本上与当年南北朝时期陈庆之“白袍入洛”的路线是一致的。

随着队伍离开凤阳,沿淮河北上,朱雄英一行人穿越了广袤的江淮平原,沿途所见,皆是忙碌的农人与一片片绿意盎然的稻田,偶尔可见几处渔舟唱晚,增添了几分祥和之气。

一开始对于曾经途径过一次的开封,朱雄英还是很期盼这座古城有什么变化的。

实际上,在五京之中,如果论历史底蕴,开封的底蕴,可是相当雄厚的。

五京里面,中京凤阳是最没底蕴的大农村,而北京北平,则是从宋辽金时代才渐渐繁盛起来,元朝成为了大都,也是元朝诸京里面实际上最重要的京城。

但饶是如此,北平的底蕴,在如今明初洪武朝这个时间节点,没有后面五百年的积累,还是差得很。

因此,中京凤阳倒数第一,北京北平倒数第二。

第一的,肯定是西京西安,这个没的说,咸阳-长安在华夏的历史上,是绕不过去的。

而六朝古都金陵城,貌似却不如开封底蕴雄厚。

因为开封,是八朝古都,嗯,其实也有点硬凑的意思,但是不论如何,就这么个地方,先后有夏朝,战国时期的魏国,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宋朝,金朝在此定都。

总之,金陵还不叫石头城的时候,庄子与惠子就在大梁留下“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名梗了。

所以,第一西安,第二开封,第三应天,第四北平,第五凤阳,大略是如此的。

当然了如果不从文化角度出发,而是从经济水平出发,那么应天要到第一位,其他的依次往后稍稍。

而朱雄英之所以认定开封的经济情况不如西安,则是因为眼见为实。

不是西安进步了,刚过去一年多,西安肯定没什么大的变化,而是开封退步了。

黄河在开封段,已经连续两年决堤了。

随着淮河的波光渐渐隐没于身后,朱雄英骑马行进在队伍前列,目光不时掠过那些因洪水侵袭而留下的痕迹——残破的房屋、荒芜的田地、以及根本看不到人的黄泛区。

朱雄英的心,随着这些景象的展开而渐渐沉重。

或许这些情景,在地方官员的奏章上,只是一句话而已,但当真的看到这一幕,朱雄英还是有些心情沉重。

大明太大了。

大到有的地方安居乐业,百姓生活宛如天堂,而有的地方百姓则流离失所,吃口饱饭都困难。

虽然土豆、玉米、红薯、木薯、黑麦等作物的推广种植,经过这么多年,确实改变了不少百姓的生活,提高了他们的生存几率,但是对于个体来讲,尤其是自然条件不稳定地区的個体来讲,生活依旧相当艰难。

规模浩大的舰队在南洋与另一个帝国争雄,而内陆中原腹地的百姓,却在争先恐后地逃离黄泛区。

宏大叙事下的时代就是如此怪诞,波澜壮阔与支离破碎并存,史实与悲剧共同被书写。

如果从历史浪潮之外的角度来看,大明的对外进取,当然是最重要的,只有不错过大航海时代,才能让华夏在下一个五百年内,屹立于世界之巅。

但如果身处浪潮之中,茫茫多的普通人,就这么被裹挟着,茫然地向前走着,他们哪知道万里之外的南洋有什么重要的呢?他们只知道,自己今年又吃不饱饭,可官府的赈灾粮,却迟迟没有到。

或许皇帝老儿是好心的吧?或许都是那些贪官污吏干的坏事。

但朱雄英很清楚,为了支持第二次下南洋,国库的余额已经又一次到了红线边缘了。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大明不会有大的对外战争了,但同时,对内包括赈灾和基础设施建设等等,也不会有太大的力度,至少要等缓过这口气来再说。

看着黄泛区的景象,一路来到了开封,众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城墙还算高大古朴,城门巍峨。

然而,当朱雄英一行人穿过城门,步入城内,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眉头紧锁。

开封城内,街道虽宽敞,但两旁的建筑却显得破败不堪,许多店铺门可罗雀,行人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与压抑。

朱雄英注意到,不少百姓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显然生活困苦。

“开封啊开封,承载了太多历史的辉煌,如今却为何如此多舛?”一旁的解缙,摇头晃脑,在心中暗自叹息。

他想起自己曾在史书中读到的那些关于开封的辉煌篇章,夏商周的古韵、魏国的雄风、清明上河图的繁华,一幕幕如同画卷般在脑海中展开,与现实中的残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中原腹心,竟是如此景象?”夏原吉在一旁低声感叹道,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朱雄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在前方,心中暗自思量着对策开封的问题远比凤阳复杂得多,这里不仅是中原的经济中心,更是整个中原的交通枢纽,要想改变这里的现状,绝非易事。

在开封府衙,朱雄英见到了知府任毅。

任毅,山西长子人,贡生出身,历任苏州府知府、重庆府知府,如果历史线没有变动,这位将在开封府任期满后,调入中枢担任工部左侍郎。

这是一位有能力的官员,地方志记载其人“风姿俊伟,学问瞻博,三守大郡,一为卿贰,俱著伟绩”,总体来讲水平还是可以的。

正因如此,虽然一路走来开封府受到黄河连续两年决堤的影响很大,但百姓确实没有说活不下去的,最多就是面有菜色,商业跟着衰退了不少。

而沿途百姓,也没有反应说官府有多不好,反而说的都是任知府尽力了。

在朝廷并没有大规模拨粮的情况下,仅靠地方府库积蓄和募集,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毕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么只要今年秋收搞好,那么这两年的洪灾就算是熬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任毅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一股干练与沉稳,他早已得知吴王朱雄英的到来,亲自率领府衙官员在门外迎接。

“下官任毅,参见吴王殿下。”任毅跪倒在地,行以大礼。

朱雄英上前扶起任毅,温声道:“任知府不必多礼,本王此行乃是为了巡抚五京,了解民情而来。”

任毅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将朱雄英一行人引入府衙内。

府衙内虽不比凤阳宫殿那般富丽堂皇,却也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朱雄英在任毅的陪同下,考察了府衙的文书档案,查阅了近年来的赋税记录、赈灾款项的发放情况以及官员的考核报告。

然而,随着翻阅的深入,朱雄英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他发现,开封府虽不比凤阳府有官员贪腐、地主豪强欺压百姓的普遍现象,但是现在这样,肯定跟官员与商贾勾结,操纵市场,哄抬物价等行为脱不开关系,如此才使得百姓生活更加艰难。

“任知府,这开封府的问题,可比凤阳府复杂得多啊。”朱雄英将手中的文书重重摔在桌上,目光如炬地盯着任毅。

任毅脸色一白,连忙解释道:“殿下息怒,下官在任期间,虽尽力整顿,但无奈开封府情况复杂,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