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赵轩或许对如今大魏的陛下有足够的亲情,但一定够了解他。
实际上在辽国使团出城之前,一份旨意就已经送到了司礼监用印,然后转到内阁,看到旨意的张怀仁没有说什么,递给了一旁的杨溥。
大概是成为大魏的次辅之后政务太多,这些时间以来杨溥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看见这份旨意的时候,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
旨意很简单,着礼部议二皇子就藩封号,同时太子出东宫监国。
究竟是不是要赵轩封王就藩滚出京城,少做点好事积攒政绩还另说,毕竟这个就藩的过程可长可短,有了封号之后再在京城待个几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藩王绝对不可能碰兵权。
同时令太子监国,嫡长子继位的合理合法性似乎再一次得到了如今陛下的亲口承认,于是不消半日,消息便传遍了许多衙门,不知道多少拥护太子继位的官员心中火热,只觉得前程一片光明。
而到了下午的时候,又一道消息的出现给官员们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震撼,因为陛下决定今晚宫中设宴,在京八品以上的官员均可赴宴,从四品以上官员夫人也可以入宫,由皇后于慈宁宫摆宴款待。
不知道多少官员感觉到了一刹那的恍惚,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陛下了?自从几年前陛下身体抱恙,再往后就连每年过年时的大朝会都是太子代为致辞,接受官员礼拜--然而今天陛下却在旨意里说自己会到场?
世事就是这样奇妙,在陛下刚开始不上朝的时候,官员们一个个都如丧考妣,仿佛大魏下一秒就要完蛋;在经过了长期的习惯,发现有没有陛下日子好像都一样过,反正有内阁撑着的时候,官员们也就渐渐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然而在今天突然意识到终于又可以见到陛下时,除了为人臣的那一丝激动外,居然还有了一丝不情愿。
不是又要搞什么事情吧?江南平定,辽魏停战,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安定的模样,陛下这时候窜出来干嘛?
同时他们也为那天出城迎接的那位英武年轻的二皇子感到一丝可惜,若论这些时日以来赵轩的努力,可能没有谁比他们看得更加清楚,同时他们也明白赵轩这么拼命的原因,可如今陛下只是轻飘飘的一道旨意,就将那位打回了原形,不管是拥护太子的文官还是偏向赵轩的武将,在这一刻都不由得思考起来,二皇子是不是确实要比太子更适合那个位置一些?陛下这些旨意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但不管怎么腹诽,对于这一年的中秋,大部分官员还是觉得很满意的,之前那个岌岌可危的大魏,情况居然真的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不用担心江南叛乱祸延全境,也不用担心北方辽国举国南下,这样的安心日子,想必连陛下也会觉得满意,所以才设宴庆祝吧?
......
“说起来有意思的是,在国子监教了这么久的书,这官服我居然还是第一次穿。”
有些黯淡的铜镜前,顾怀有些懒散地坐着,任由身后的莫莫给他梳着头发,他的身上是国子监经学博士的官服,但说实话...挺难看的。
儒衫不像儒衫,官服不像官服,不过说到底终究是个八品官,这样的品阶在京城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倒一大片,也就不要想着能有什么特殊。
这片铜镜是莫莫的,一路从苏州带到京城,哪怕如今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这丫头还是舍不得花钱,隔得远了铜镜里模模糊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顾怀想着前些天莫莫心血来潮抹了满脸的胭脂,吓得在前院晃荡的王五一声怪叫,心想难怪你能化妆化得跟个鬼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身后的莫莫似乎和头发较上了劲,扯得顾怀头皮生疼,他叫唤了两声,有些埋怨:
“不就是不能带你去见识皇宫嘛,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莫莫没理他,只是想着自家少爷今天可是要去皇宫诶!怎么也得把发髻梳得好看一点,她之前好歹也梳了这么久的发髻,如果只是想梳往常那种早就可以了,只是总觉得还能梳得更好看一点,才一遍遍解开重来。
说起来顾怀就有点不乐意,大魏皇帝亲自设宴的中秋宴会,怎么也得高大上点不是?结果连八品官都得去,鬼知道京城到底有多少八品官...其实他是真不想去凑这热闹,虽然之前没进过大魏皇宫,但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才和赵轩讨论完怎么夹着尾巴做人,结果转眼又得去人前晃悠,实在是没有安全感。
如果是照他的想法,反正大魏的皇帝陛下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所谓枪打出头鸟,赵轩就应该埋头搞势力,他就应该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反正勾栏现在是已经开起来了,他这两天正在回忆香水肥皂的制法,平日里去国子监教教书,去锦衣卫训练训练那些谍子,没事了就回后院的湖边吹风,躺在凉椅上看看书享受莫莫的按脚服务。
不用担心明天的饭怎么解决,不用担心之后会不会再次颠沛流离,柜子里床脚下藏着银子--这才叫生活嘛!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身后的莫莫总算是给他扎好了发髻,顾怀对着铜镜打量了一下,只觉得莫莫的手艺确实有进步--或者说是他这一年来养尊处优变得更英俊了一些,但考虑到后半句话说出来有点欠揍的嫌疑,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拍拍莫莫的小脑袋以表示自己对她扎书生发髻的手艺的认可。
然后他便走出了房间,行到前院,推开大门的时候,王五和魏老三已经走在了他身后。
那么,是时候去看一看这个帝国的那位陛下了。
那位聪明到了极点,也自私到了极点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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