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日很快就到了。
耿精忠对这件事也很重视,主动提出由耿家派兵沿路剿抚开道,日行官道、夜宿驿馆,钱粮糜费自有当地承担,虽然速度可能慢点,但是绝对妥妥帖帖、高枕无忧。
耿精忠说这句话的底气,还是在于耿家如今的强势地位,别忘了耿继茂修耿王府所用的广东高要县白石,就是沿着这条路源源不断地运送至福州,千百斤的巨石尚且可走,何况几个大活人。
但是这个计划很快就被江闻驳回了。
利用耿家的名义出行无异于扬汤止沸,此行的隐秘性就毫无办法保证,况且一旦进入了闽粤交界的闽南与潮汕,鬼知道会不会冒出郑、尚两家的人来闹事。
第二个出行方案,是林震南提出来的。
他能看出了江闻对盘根错节官府势力的忌惮,而福威镖局正好就有广州分局,时逢乱世两地走镖络绎不绝,即便是最让人头疼的沿路绿林、兵哨,福威镖局也都打点妥帖,只要派两个经验丰富的镖师带队,一路上也必然风平浪静。
这世道想要出行,官面也就图一乐,还得看这些江湖人物的。可问题是江闻本就打着锻炼徒弟的主意,福威镖局都把事情摆平了,他们四个不就剩下游山玩水了吗?
于是这个方案又被否决了。
所有人都知道,陆路的走法又苦又慢,最好的路线还是要走水路,然而如今的水路,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顺治二年,清廷设立福建总督,总督府驻福州,兼管浙江,然而没过多久浙江就闹腾了起来,于是在顺治五年,清廷将福建总督改名为浙闽总督,总督府迁往衢州,仍兼管福建,试图弹压此起彼伏的反抗声音。
一省作难而八方雷动,南明大学士朱继祚于兴化起事、故明宗姓朱容藩称监国于夔州,山东登州于七起义更是绵延十余年,当时光是在浙江起事的人物就都是一时之俊杰,宁波六狂生、四明山大岚山寨接连不断,
尤其是当时年轻的天地会陈近南总舵主,硬是以一己之力搅得清廷的统治风雨飘摇,合十余年之功于一处,才有延平郡王郑成功与兵部尚书张煌言兵临南京城下的壮举。
如此之后的今日,两省已经各设总督。
江南一道几经屠戮,已经没有抵抗之力,故而浙江总督府改驻温州,福建总督府则驻于漳州,无疑将以闽南为折冲之地,聚福州耿家、广州尚家策应围攻,只等达素到达大本营漳州港,就开始对郑氏的全面*******闻不都敢想象,这时候自己要是摇着小船经过那片海域,会不会被两边的人马宁错杀勿放过地一同集火、轰杀至渣。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闻删繁就简确认之后,知道自己此行所求的不多,一是认路准确、二是行踪隐蔽——上次迷路差点饿死的经历,让师徒几人都心有戚戚。
他回过头仔细想了想,同时能满足这两点的,不正是神出鬼没的白莲教吗?!
因此,今天的江闻一行人站在福州西门下,望着沿路的车马粼粼、人来客往,很快就拦住一队马车,和一个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人打起了招呼。
“这次就有劳各位。”
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点头说道:“江道长客气了,你对本教的大恩尚未答谢,捎上一段路何足挂齿。”
江闻听到他雌雄莫辨的声音,忽然就愣住了——他只是说想借个方便,怎么明尊教的首脑也来了?
他带着徒弟掀开另外几辆车,果然发现都是熟人——
六丁神女作为红莲圣母的嫡系,自然是走到哪跟到哪,分别坐在后面的车里两人一辆,正好能把江闻的三个徒弟塞进去。
至于江闻自己,则责无旁贷地和红莲圣母呆在了一块,此时马车里的空间狭窄、空气沉闷,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人皮面具、变装、假声术,在这些江湖术士中流传的伎俩加持下,明尊教的人马已经越过城门守吏,由十几辆牛车、马车组成的队伍载满漆器、版籍安然出城了。
“红莲圣母,你们怎么也突然要出城?”
江闻果断选择找个话题打破僵局。
伪装成中年人的红莲圣母歪了歪头:“江道长何出此言?红阳教总舵本就不在福州而在泉郡,红阳大劫如今已是安然度过,我们返回泉州府有何不妥吗?”
江闻也迷惑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不是妥不妥的问题,是那个……就是那个……”
江闻想说,你回去当然没有问题,但你家隔壁破房子里,那么大一个丁典就这样扔那儿了?对方明明把菊花都种到了屋顶,凌姑娘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红阳圣母面无表情地看了江闻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看来江道长知道不少事。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把我们之间的事情给忘光了呢。”
此话一出,江闻瞬间头皮发麻,只感觉天灵盖都要被劈开了。
这暧昧不清的话从一个面色蜡黄的矮胖子嘴里说出来,本来就已经更吓人的了,再听这意思,怎么感觉是在幽怨地嗔怪他——要被外人听见,指定以为马车里两个人有什么纠缠不清的故事。
此时都不需要江闻刻意观察,就能发现前面赶车的车夫已经原地打着摆子,假装拍着马脑袋哼起俚俗小曲,表示自己刚才忙着和马交流感情,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听见。
幸好江闻担心的十二成功力神照经终究没出现,他才能把手从青铜古剑的剑柄上移开,悄悄松了一口气。
“圣母,你可把话给说清楚,什么叫我们之间的事情?”
江闻气急败坏地拍着车壁,“我在替你的终身大事着想,你莫非还想讹上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