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贤若渴的真的是红花会吗?
明明是他陈某人自己。
他需要的也不只是人才,而是自己人,像落难罪犯黑白无常、寒家子弟武诸葛,不消说就是最好的人选。
但这些努力终究只是敲些边鼓,无法真正奠定胜局。
就从于万亭留下的这个班子来看,二当家无尘道长是标准的鹰派,武功卓绝威严庄重,代表着红花会中的无情;三当家赵半山是和气生财的鸽派,为人处事滴水不漏,代表着红花会的义气。
从结构上来看,无尘和赵半山这两位都是红花会中的实权派,在领导班子中分别排名第二、第三位,而且各有自己的势力,也有相当高的江湖声望。而于万亭作为总舵主,也是红花会的创始人,自然也有充分的话事权。
先前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存在状态,于万亭、无尘和赵半山就是一个稳固状态,无尘和赵半山并驾齐驱,一把手于万亭在中间摆平衡。这两者德高望重互为补充,本身自成一脉不代表任何派系,才能化为红花会稳固的柱石。
但口号再响也要吃饭,红花会作为有活力的组织总需要干活的人,因此于万亭引入了四当家文泰来这样的实干派,本就属于总舵主权利的延伸。
此刻要继续保持原先三角形结构的话,文泰来就是陈家洛掌权之后最重要的年轻派,也是新任总舵最应当争取到的中坚力量。
要知道光给个四当家的位置那是不够的,人家条件这么好,上位固然靠你拉了一把,但更多地还是靠自己的努力,光靠提拔买不到他的心。既然文泰来的实力可以与无尘和赵半山相抗衡,他大可以自组山头,没必要非得跟着你陈家洛混。
真要想把他变成自己人,陈家洛还得拿出点干货来。于是,骆家该发挥作用了。
若是陈家洛能在婚姻大事上笼络住文泰来,那他就能稳稳把控住红花会这艘大船,将来开向何方也就随他的意思去了。
换做别人,或许还做不出这样铁了心拉郎配的事情,可面前这人是陈家洛啊!
江闻也不清楚陈家洛这家伙,对于政治婚姻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期望,但从他能狠心把香香公主送给乾隆作为交换来看,这人恐怕是真心认为政治婚姻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
“袁姑娘,话说你在峨眉山上有没有见过于万亭总舵主?他是不是长得浓眉大眼,却经常笑得很猥琐?”
袁紫衣又瞪了江闻一眼。
“不许你诽谤几位师父,虽然我当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江闻嘿嘿一笑:“现在又顶天立地了?那难不成如今赶来提亲的几位,都是被人假扮的不成?”
这话又换来了袁紫衣的一个白眼。
这些权术手段十分巧妙,很像某个扑街总舵主的手笔。江闻严重怀疑于万亭本身就是陈近南的一个马甲。他陈永华既然能有陈近南这个反清招牌,就未尝不能在早年行走江湖时,闯下一个叫于万亭的马甲。
而就和江闻想的一样,骆元通也觉得有些奇怪,文泰来本身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差,今天怎么会做此孟浪的举动。
“霜儿,你认识他?”
骆元通虎踞而坐,不动声色地问起自己的女儿。
骆霜儿刚才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众人在折腾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复端详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道。
“爹爹,我好像见过他……”
骆霜儿小声说道,“我记得是一年前的岳阳城外见过,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说完便大剌剌地走到了台前,“今天是我爹爹的金盆洗手大会,你们不要再来胡闹了,要比武我跟你们比。”
此话一出,稳坐太师椅的骆元通还没起身训斥,台下手持铁胆的周仲英先站了出来,以长辈身份语气严厉地说道。
“胡闹!长父在此,哪有女孩子家比武的道理。再者你若是输了,难不成就真要下嫁给对方?!”
周仲英心中着急,今天他不远万里而来,本就有给自己儿子提亲、结两家之秦晋的打算,怎么能稀里糊涂地被人给截了胡。心急失态之下,他说的话也不免重了几分,随即转头向红花会说道。
“老朽深居甘凉,本不晓得你们红花会是何等英雄,但今日见你们如此恃强逼迫骆家父女,窃以为非英雄之举。老朽不敏,倒是可与几位比划比划!”
于是今日的场面越发吊诡,骆元通找来的几家助力中,如今只有铁胆庄周仲英老庄主站了出来主持公道。
铁胆庄的老庄主发话了,铁胆庄的弟子们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阻挡在了红花会群雄的面前。他们横行西北多年,胸中自有一股骁勇悍然之气,颇有些瞧不起面前文绉绉的陈家洛。
“周兄不必多虑。”
骆元通面无表情地发话了,“今日之事乃是江湖纠纷,骆家虽然衰微也当一力应对……”
骆元通说话掷地有声,显然胸中早有准备。今日之事谁来出手是有讲究的,毕竟骆家丢不起这个人。
然而骆元通想的话还没完,江闻就看见一道紫影从台下窜起,抱拳拱手地昂然答道。
“骆前辈无须多虑,江湖之中的规矩如何也大不过理字。骆家今日金盆洗手不宜动刀,但我与霜儿妹妹义结金兰,今日替她出手也合情合理吧!”
江闻傻眼地看着袁紫衣表演热血上头,随便用纱布蒙着脸就要起身迎战——她似乎受铁胆庄的话触动,也要出来打抱不平一番。
“别冲动啊紫衣姑娘,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袁紫衣保持着傲然不动的姿态,压低声音向脚边的江闻说道:“我想过了,两位前辈上次见到我已是五年前,与如今相比样貌身形变化极大,正好我近来杂学了旁家武功,只要不透露根底,想必是不会被认出来的……”
江闻不禁感叹果然是个小天才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三脚猫功夫和文泰来比武,存在不透露根底的可能吗?三招下来恐怕连中午吃什么都被看出来了。
“你确定这个想法过脑子了吗?我听着怎么不像呢!”
袁紫衣咬紧牙关小声说道:“救人要紧顾不得许多了!扶危济困甘冒水火,这不是江掌门你在北帝庙教我的吗?你不愿意出手相助,那就由我来好了。”
“我是教你动脑,没叫你逆练啊!”
江闻扼腕叹息,原来教差生是这样的体验,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况且金盆洗手已经完成,今日显然极为不适合动手,对方要提亲本方要打架,这帮人都是什么脑回路?
“岂有此理。”
沉默半场的无尘道长也终于站了出来,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说道,言语也和他的剑法一样凌厉,“哪来的妇孺之辈敢胡乱指点,你又如何做得骆家的主?!”
事实上无尘道长说的一点都没错,袁紫衣不管怎么看都没资格掺和这件事情,然而除了骆家,还有谁有资格主持这件事呢?
骆家以降,那自然是骆元通找来的几个帮手。他们本应该是维持场面不坠的最有力保证,可偏偏此时却都匿了声息。
江闻向四处观望,发现兴汉丐帮的范兴汉突然不见了踪影,只剩四名健壮乞丐稳坐,而嵩阳派的掌门白振也巍然不动,似乎不打算篡夺嵩阳派出所的维稳职能;青旗帮的态度更加模棱两可,铁塔般的杨帮主两眼漠不关心,只带着弟子收拢于一处,之后就宛如一尊郊陵的石翁仲。
他再往四周看去,却忽然发现陈家洛的神情已经没了原先的游移不定,又变成回了谦谦君子的模样,只不过身后的六个人中,却恍然少了两道身影。
江闻的脸色瞬间变化,一种冥冥的预感从心头涌起,转身就要往骆府更深处窜去,却已经有两道身影晃过人群,形如鬼魅地紧挨到了他的身后,各自伸出一只坚如铁石的手掌,运起黑沙掌力转瞬就拂落在了他的身上。
“总舵主说这里藏着高手。”
“想不到却是一位老熟人。”
两道沙哑难听的嗓音一如既往,明明一前一后地响起却能浑如一人,吊死鬼般的样貌也极为骇人,出声的寻常言语都能显出狞笑的模样。
江闻微微转头,发现陈家洛也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这里,两人视线再次接触,对方显然已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
“……真盯上我了?”
这也是江闻大意了,全然忘记了常氏兄弟的匿踪寻迹、衔尾追击之术是得到过自己指点的,如今被陈家洛派了出来,竟然正好瞒过自己耳目,潜到了自己身边。
“二位英雄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呀。”
江闻背对着两人微笑不语,不慌不忙,任由常氏兄弟如何施加掌力,最终都在接触到江闻肩膀的一刻如泥牛入海,消溶无踪。
今天江闻不打算动手,不代表就没有还手之力。
常赫志眼中冷光闪烁,声音更加沙哑。
“江道长,先前的恩怨我们兄弟可以不计,但你必须交出摩尼宝珠,否则今日我们就当众公布你耿家走狗的身份,看你今后如何自处……”
江闻察觉得冰冷的飞爪抵在自己腰间,常氏兄弟显然已经起了杀心,但他依然不曾畏惧胆怯。
“哦?那贫道可就要问问,你们这话是以青城派弟子身份说的,还是以红花会五、六当家的身份说的?”
常伯志手上慢慢用力:“不要想挑拨兄弟们的关系。陈总舵主乃是真真正正的仁人君子,与你这个狼顾鹰视的朝廷走狗全然不同。”
“哈哈,君子之名岂是你们说了算?又岂是人人都能担得起?”
“至少你不配!”
三人保持着古怪的僵硬姿势不动,从刚才起就凑在江闻身边的周隆已经发现了异样。
“你们要对江掌门做什么?!”
他的声音也不敢太大,只能刚好让两人听见的程度,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嚷嚷起来,把两人的虿尾当场揭发。
常赫志身穿黑衣,面色不善地看向了周隆,抬手便以刚强掌力压住了周隆的肩肘,让他一身横练的金刚拳完全无用武之地。
“我们兄弟此举是替天行道,你若是到敢大声宣扬,恐怕是你们要先理亏……”
刚才见周隆寸步不离且如此紧张,常赫志只将他当成了江闻的忠心下属,此言意在一箭双雕,本以为能警告住江闻和他的同伙,却不知道周隆和江闻的关系也没多深,更不可能知道福州城里发生了什么。
常氏兄弟最最没预想到的,还有周隆那一副走镖过闾练就的大嗓门。
“大家快来看红花会逞恶行凶,王法何在啊!”
他的声音嘹亮通透,也不知是否在西口古道上闯荡过多久,瞬间就传遍了整场,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江闻也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任谁都接受不了耳边平地炸起一声雷吧?只是眼前常氏兄弟这俩的榆木脑袋还是没变,竟然没意识到此事真闹大了,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我最近封剑禁武,不欲和你们动手,你们也快放开我,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江闻淡然说道,常氏兄弟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但他们显然没料到场面会被公之于众,开始有些进退失据了。
“台下怎么回事!”
骆元通沉声问道,瞬间找到了作为源头的周隆,“周总镖头,为何无故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