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骆霜儿一通抢白,尚之信的脸上竟是一阵青一阵白,酒气好像化作粗气从口鼻中飞走,但是一身的怒火却半点都发不出来。
江闻冲着袁紫衣夸赞道:“你这姐妹当真机智,还懂得出言佯装嗔怪这个登徒子让他没办法下台,毕竟他总不能拿着刀逼人答应吧。”
看似天然实则腹黑,江闻觉得这是骆霜儿真实的性格,远没有她娇憨外表看着那么简单。别的不说,光看这一会儿功夫,场上提亲的就先是文泰来、后是尚之信,难不成骆霜儿的特质是猛男收割机?
可袁紫衣俏脸浮现出了疑惑:“霜儿妹妹向来机心不强,你说……她会不会是真的乐了?”
有些事情江闻不知晓,在场的武林人士也不了解,但是对话的几人却都心知肚明,尚之信更是头疼不已,只觉得自己此生再无盼望了。
这一切要从尚可喜遣长子尚之信入京开始说。
《清史稿�6�1列传第二百六十一》记载“尚之信,平南王可喜子。顺治中,可喜遣入侍,世祖以可喜功多,令之信秩视公爵。”
大将领兵在外,京城留有人质,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当时同样作为质子的还有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耿继茂的长子耿精忠。而同为质子的三个人中,吴应熊的年纪最大,也最受多尔衮的喜爱,早早就约定将皇太极的女儿建宁公主嫁给他。
但三人中最受顺治喜欢的,还要数尚之信了。
尚之信天生勇武过人、不拘细行,做为御前侍卫时竟然和小他两岁、身体孱弱的顺治意外合拍,随后出入皇宫时被顺治称呼为“俺答公”,也就是皇帝的朋友,可谓是恩隆绝人,他和天天在宫里挨打受欺负的耿精忠比起来,那是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顺治见到吴应熊有这样的待遇,大概觉得自己的朋友尚之信也应该有,但自己的姐妹就这一个建宁尚未出嫁,因此刻意从宗室里挑了一个与他最亲近的,也就是顺治之兄承泽裕亲王塞硕的第三女,预备嫁给尚之信作为正室。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问题在于这位亲王之女在顺治十年才出生,到顺治有赐婚打算的时候满打满算才六岁,与孔武有力的尚之信看不出有一点般配的地方,尚之信心里早就有一百个不愿意了。
但皇帝铁了心要许这门亲事,就等着尚可喜在外面立个大功就要赐婚,朝臣怎么劝也劝不动。再加上尚之信与顺治的密切关系,于是朝廷里就不知不觉流传起了,尚之信看似武勇却身怀不足、故而专好幼女的传闻……
向来以大丈夫自居的尚之信被气的半死,连日里喝酒打人发泄不满,终于被他等到了一个带领御前侍卫离京赴粤办事的机会,这才赶紧从京城润到广州,想找他的老爹商量一下对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不能被这种恶名声给缠上。
可谁知他风尘仆仆地带着鄂尔多、纳兰元述回到广州城时,却被尚可喜找来一顿臭骂。
尚可喜将多年不见的儿子召至府内,厉声喝问他在京城学了什么,为什么落了个“酗酒嗜杀”的名声,又为什么不好好当质子,非要跑回这火山一般的广州城里。
对于尚可喜的质问,尚之信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跟皇上学的,但这下更让尚可喜勃然大怒了。
身体抱病有些痴肥的尚可喜,当时眼中就放射出了独有的刻薄神色,尖锐地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和皇帝当朋友很了不起,今后这个尚家也是非他莫属了?
此时尚之信无动于衷,微微有些皱眉,而尚可喜却更加恶毒地说道,吴应熊被多尔衮看中是因为他识时务,是今后挟制吴家的法宝;耿精忠被太后刻薄对待屡屡打压,是因为他野心勃勃且桀骜难驯;只有自家这个傻儿子因为无能短视,混成了皇帝手中的鹰犬、滑稽的伶人,还自己在那边沾沾自喜呢!
尚之信肺都快气炸了,心里却忽然联想到了京中的传闻。
他倒也不是真傻,自然能猜到这其中有皇帝恶趣味的成分在,幸好此事还没传到广州来。只是,如果真相是如尚可喜所说,那么他这些年就真的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玩笑了?
忿忿不平的尚之信质问父亲自己该怎么做,尚可喜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地说尚之信的运气,好就好在生为长子,也只能期待今后生个好儿子了。自己预备给他说一门亲事,对方是两广总督李栖凤的女儿,如果亲事顺遂,尚家或许还能靠着稳固半壁江山的功劳,落得个体面的收场。
对于这件事,尚之信本是十分满意的,总之只要赶在皇帝赐婚之前把婚事定下来了,事情就了解了——总没有皇室的公主当侧房的道理吧?
对面最好还是个膀大腰圆的女子,哪怕带着孩子的寡妇也行啊,那样自己那不光彩的名声自然洗刷干净了——别的不说,血气方刚的他实际上就很中意大他一岁、弓马娴熟的孔有德女儿孔四贞,这人如今也住在皇宫里面。
再然后,父亲尚可喜就告诉他两广总督的女儿芳龄六岁,订婚之后就会送来尚家抚养,等到了年纪立刻成婚。
这下不光是尚之信炸了,两广的大员们也炸了。
京城传来的信息和他们听到的消息不谋而合,这些顶戴花翎们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尚之信早年骑马伤及根本,如今专好幼女的传闻,并且绘声绘色地找人大肆宣扬了起来……
尚之信面露绝望地看向李行合,对方却缓缓摇头,似乎也束手无策。
“骆伯父,我今天求亲一事您若是不是不答应,我就一头撞死在台前,好证明我对霜儿妹妹的赤诚之心!”
尚之信怒发冲冠地扯开衣领,拨乱头发,做出一副要以头抢地的姿势,显然是一计不成打算耍起无赖,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才是。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忘记了对面的老头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纵横江湖这么久,岂会怕这种撒泼打滚的青皮手段?
只见骆元通依旧是满脸遗憾地说道:“世子,哎,我还是叫你尚贤侄吧,你今天真的是来晚了。”
须发皆白的老者装作无可奈何地说道,“在你之前有人向小女提亲,已经都被老夫一力拒绝,如今焉能变卦许诺?若是老夫做出朝秦暮楚之事,岂不是违背错失了江湖道义?”
骆元通这话就更狠了,直接告诉了尚之信今天你想提亲的话,既没有父母之命,感情牌打了又没用,就算是按先来后地排顺序,我家霜儿也轮不到你的头上。
“是谁?!”
尚之信的目中精光四射,看向了周边围绕着武林人士,仿佛想从人群中找出对手直接勒死,才好独占这个机会。
毕竟以他推测,如今拥有让尚可喜改变主意可能的,就只有面前这个金刀骆元通了——什么联姻两广总督、朝廷大员,也绝对没有掌控骆家这件事,能更让尚可喜心动。
骆元通没有说话,视线却在缓慢地移动着,轻描淡写地在武林中人头上一一扫过,尚之信的眼神也不断狠戾,最后终于落在了一个同样花白的脑袋上。
“咳咳,老夫……老夫今日确实是为犬子的婚事而来,日前也与骆贤弟提起过……”
铁胆庄的老庄主周仲英缓缓走出人群,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意图,却被李行合骤然打断,并且语带试探地说道。
“敢问阁下是何身份?”
周仲英捋髯傲然说道:“老夫铁胆庄庄主周仲英,长住甘凉道中,家中有千顷庄园、数亩铁场,西北刀号多如过江之鲫,皆以老夫为首。”
“甘凉道偏穷之地,铸刀剑下贱之业,如何比的我们世子富有广州一府,身居天南一藩?”
然而李行合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此乡野村夫之子,焉能与世子相提并论。”
周仲英目露寒光,却对李行合也无可奈何,毕竟对方所说都是真事,自家的产业和平南王府比起来,那自然只是九牛一毛。
然而李行合话音刚落,就又有一名昂藏大汉不顾劝阻走出,对着尚之信说道:“世子爷当面,今日提亲的还有我红花会四当家文泰来,不知可否与贵人一较高下。”
文泰来正气凛然地说道,“在下身处红花会如今共有八条好汉,皆是一等一的高手,门人千余,自湖广至中原皆听号令,江湖抬爱赠以名号‘奔雷手’,苦练多年也薄有功夫,愿与世子切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