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恐怖的杀戮才不过十年,几乎导致广州城内人口凋零,时至今日都没有五世而居的家族,成为了广州人永远的痛,如今尚可喜又在波澜不惊的广州城中又被人刺杀,并且刺客险些得手,谁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无怪乎天然禅师已经身受重伤,还要呕血劝谏尚可喜不要再开杀戒,希望一切罪责归于他一人。
江闻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自己这几天的担忧从何而来,但他更担心城中百姓会不会受到这件事情的波及,再重演一次当初的庚寅惨事。
怒火油然而生,他只觉得剑鞘中的青铜古剑震颤不停,一股剑意从心底蓬勃而生,即将化为横跨天穹的龙吟虎啸,江闻既忧心眼下无状的险恶,又恼怒这些做事没有分寸的武林人士。
“城中有这个身手的人不多,也不知道刺客抓到了没……”
自古刺客之事不为人所容,故而出行每每吞炭漆身、抛妻弃子,即便事成也要剜眼剖腹、伏剑自尽,就是为了全忠与义时不牵扯到无辜的人。眼下这帮刺客懂得学聂政白虹贯日之事,怎么就不懂得隐匿身份呢?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尚可喜,可真有你的!
“江大侠,这个我也打听到了。尚王府抓了一大批的武林人士,每日严刑拷打、审讯逼问,但目前还没有人承认此事为自己所做。”
独老三吞吞吐吐地补充道,“不过想来也是,刺客的身手能连杀十二名甲士,武功如此高强,怎么也不会被人轻易抓捕入狱……”
江闻冷冷说道:“武功高强但是没脑子是吧,刺杀不成还敢遁走?换我早就自杀谢罪了。算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具体有谁被抓?”
红花会、青旗帮、铁胆庄、兴汉丐帮、嵩阳派、南海武馆、福威镖局分舵、粤地五门八派、川东大小同道、五湖四海散人,这些都是因金盆洗手大会齐聚广州的武林中人,如果都因刺杀牵连而被或抓或杀,那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
故而于情于理,江闻都得打听清楚,才好下某些定夺。
可听到这个问题,独老三立马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关帝会的情报体系虽然无孔不入,但受限于叫花子的身份原因,只能游刃于街头巷尾、井村闾间,对于上层的消息则无法轻易打探。
原先上层消息这块,都是依靠着身为饶镇总兵官的吴六奇来传递补充,如今随着吴六奇的失踪,关帝会也就成了半个瞎子,故而像尚可喜遇刺这样的大事才会时隔两三天才被打听出来。
独老三犹豫着说道:“江大侠,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我听说范兴汉被人抓了进去,如今也被关在光孝寺的别院之中……”
他终于说了实话。
范兴汉作为想要争夺关帝会龙头的过江猛龙,自然被本地丐帮的人严加防范、昼夜跟踪。也只有这样日夜盯防的程度下,才能知道到对方在茫茫广州城中是被人抓捕,而非自己趁夜飘然而去。
故而独老三刚才所说的抓捕武林人士格杀勿论,恐怕也是在范兴汉身上看见的。
“范兴汉是怎么被抓的快如实说来,不许有半点隐瞒。”江闻面无表情地说道。
独老三本想含糊过去,但瞥见江闻眼神的时候只觉得剑意凛凛,顿时打了个哆嗦连忙开口解释。
“江大侠,这件事还真是个意外……关帝庙门外的窝棚不是被水冲垮了吗,有一群花子昨夜想搬迁到我的莲花庵外,正好碰见范兴汉和人恶斗……”
独老三所在的莲花庵和范兴汉留宿的贡院都在城东,故而确实有顺路的可能。
据独老三说,昨晚有乞丐见到范兴汉的人在和几个王府武士对峙,双方单刀对长枪毫不妥协,范兴汉则背手站在远处愤慨地说着些什么,不多时就动起手来。然而没过多久,就又有一个蒙面高手突然出现,以精妙绝伦的招式殛杀范兴汉的手下,还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刀法如此凌厉?会不会是你的手下看错了?”
江闻用的是“手下”一词,但他没去纠结独老三话语中的闪烁其词,直接问起了高手的讯息。
然而这些乞丐天天饥寒交迫,又没怎么吃新鲜蔬菜,普遍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反正是都没看清用刀高手的模样,对于年龄、特征也一概不知,只记得对方身材高大、刀法精湛。
但这就足够了。
这样的用刀高手广州城中不是没有,可疑点在于范兴汉的态度。
以江闻对范兴汉的了解,这人属于脑子一根筋的人物,做事认准死理不知变通,先前自己不过是教训了一下他的徒弟,范兴汉都不依不饶地非要找回面子,卖了他面子之后,又自顾自地将自己认作朋友。如今带来的徒弟都被杀了,他怎么也不应该这么容易,便束手就擒才对。
除非……
这名高手也是他的熟人,他心有亏欠才不愿意动手?!
“难道真是骆元通……”
江闻喃喃自语道,马上就联想起了周隆对他说过,骆元通疑似尚可喜背后的高手的事情。蒙面高手刻意隐藏身份,莫非骆老头为了此事竟然破了金盆洗手的规矩,非要蒙面与武林中人为敌了?
独老三神色惊恐地颤抖点头,他也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却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因为不管是这个名字还是他背后的事情,都代表着这座城中的一个忌讳。
“江大侠……我隐约猜道我们吴龙头,也是被骆老英雄捉去的……因为有花子曾在骆府,见过模样仿佛的人行踪……”
一切嫌疑都笼罩在了骆元通的身上,可说来惭愧,江闻和骆元通两人属于稀里糊涂的交情,都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号事迹,竟然却从未见识过对方的身手如何,故而只能在这里瞎猜。
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这场扑朔迷离的刺杀事件。尚可喜究竟被谁人刺杀,刺杀者又出于什么目的,如今躲藏在何处,都尚且是一个未解之谜。
天下反清之人如过江之鲫,其中又以天地会为最,行事也最为激进。如今身处城中的红花会坑货总舵主心里再没数,也不至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独老三,你今天过来是担心我名声在外,这两天也被莫名抓走?”
江闻问到。
独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江大侠息怒,我来报信其实也是走投无路才开找你,想看你有没有法子出城。”
“出城?出什么城?”
江闻诧异地说道,“我不仅不出城,还打算去找人叙叙旧呢。”
独老三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江大侠三思啊,如今的光孝禅寺被围得水泄不通,重兵把守下插翅难飞,还配有红夷犀利的火器,您纵使武功盖世,也未必能在那里讨到好处啊……”
乞丐头子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江闻却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反而伸手招来了两个男徒弟。要知道江闻除了是声名鹊起的武林人士,还是靖南王派出的特使,尚家还不至于敢在明里下手。
“文定、石头,快带这位三哥找个房间住下,顺便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的。今晚你们护着师妹,听见什么响动都不许出来,直到师父我亲自来找你们。”
独老三有些无助地看着两个孩子,却发现江闻又把目光投向了他。
“独老三你别着急。江某先前好不容易从福州的大牢里跑出来,这回肯定不乐意再去吃牢饭。”
江闻此时露出的微笑明明很和善,独老三却总觉得有一股江洋大盗无法无天的味儿,越瞧越吓人。
“本想今天去群雄宴上走一遭,但如今看来无甚益。江某还是去找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仔细聊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