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李行合手里的碗掉落在了地上,却见江闻从怀里掏出一块十分熟悉的玉璜。
“真人,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以鄙人拙见,此物还有那日尚世子送出的方诸玉杯,应该都是你从南越王墓里带出来的吧?”
江闻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可闻,每次换气都让李行合眼里的惊骇加重,直至最后一个字在空气中消散,李行合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再次浮现。
“江大侠果然好眼力。”
李行合竟然落落大方地承认了下来,“说来惭愧,方才想起我已经不是什么李真人,自然不需要什么体面。实不相瞒,我本来跟着师父在江淮游历,学得一身杂七杂八的本事,倒是让大侠见笑了。”
“那这门点豆腐的本事,也是跟师父学来的?”江闻好奇地问道。
李行合摇头苦笑道:“那倒不是,这门手艺是跟家里学的,不过也就记得点种地炊饭的皮毛了。”
江闻转头看着他。
“皮毛本事就能让平南王如此器重真人,想来平南王也不是贪图那些明器古玩、奇门方术之人吧?”
李行合不置可否地说道:“江大侠,有些事情如今我已不必隐瞒,故而也不怕你知道。尚老王爷除了想求一个百年后的风水宝地,还对这广州城的古迹遗址颇感兴趣,平日里纵容我耀武扬威,无非也是想让我找出点好东西。”
李行合可能是被囚困了几天,颇有些心灰意冷,此时见着江闻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起了旁事。
“这广州府离奇的事情太多了,尚老王爷想必是亲眼见过才希望我能寻觅出来真相。不说别的,你看那平平无奇的象岗山,香火鼎盛的城隍庙,遍布城中的六脉渠,空无一人的邝家祠,潮平海阔的南海庙,从赵佗城到广州城千百年间,谁知道这座城底下,究竟还压藏着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行合越说越起劲,指着门外风雨飘摇的寒夜树影,“如今南越王墓尚未找到,我发现就连光孝禅寺里那片郁郁葱葱的诃子林,尚老王爷每次前去也是心惊胆战,若非天然禅师佛法解脱,想必夜夜都不曾安生。”
“为了心安?平南王就是为了此事挖掘南越王墓?王墓位置真人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江闻显然不能信服这个说法。
李行合洋洋得意地说道:“此处所在于《太平广记》中早有记载,只不过世人读书马虎,不得要领罢了。”
话音未落,江闻忽然开口说道:“那么平南王如今,是不是就驻马于光孝寺中?”
他的表情本来控制得很好,又开始讲起故事想要分散江闻的注意力,可这样的事情早就遇见过,如今的江闻如何会再上当?
只见李行合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就像触电般闭上了嘴,眼神中流露出夹杂着惶恐和恼怒的神色,可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
江闻面露了然之色,尚可喜果然就在那里,不愧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藩王,刚渡过刺杀就敢于坐镇危局之中,以不变应万变,这个做法反而让还想刺杀他的人投鼠忌器,不敢步入这处明谋之中。
“李真人,我还有个事情想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江闻此时也不再掩饰伪装什么光风霁月的模样,缓缓说出了他心里准备了许久的问题,“平南王最畏惧的人到底是谁?是否知道这个内情,就能让万人之上的平南王言听计从呢?”
李行合的额头上开始有汗珠滚落,面对着江闻压迫感极强的眼神,他似乎又回到了北帝庙那天的情景,言语表达间也不太流利了。
“江大侠……你开什么玩笑?平南老王爷除了上敬天子、下忧黎民……除此之外,怎么会有什么畏惧的人呢?”
李行合仍旧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表情已经清楚表明他知道这件事,并且对于说出这件事的后果也心知肚明,故而他是打死也不肯透露一个字,只好做出视死如归的模样。
“江大侠,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但我说另一件消息可以吗?”
李行合硬着头皮对着江闻说道,“我在象岗除了挖出不知哪代南越王的古墓,还挖出了一座规制超常的藩王墓,虽说这两处不是尚老王爷要找的南越武帝赵佗之墓,但其中的宝藏价值连城,大侠尽可取之。”
江闻心中不为所动,对眼前之人的反感之意越发浓烈,却似笑非笑地说道:“南越哪来的藩王?你莫不是在诓骗于我?”
李行合连忙赌咒发誓地说道:“千真万确,墓碑写有‘苍梧’二字,如今已经能推定是赵佗的族弟,苍梧王赵光之墓。他的封地当时远在广西,却不想也偷偷葬在了番禺城中!”
史书记载公元前183年,南越王赵佗打败了苍梧部落首领安阳王后,封其族弟赵光为苍梧王。赵光受封后便着手兴建王城,以当地部族的“苍梧”之名来命名王城。直到汉平南越时,赵光依旧在位,并控制着苍梧一带,因此历史上的苍梧王仅此一位,确实不太可能认错。
“有趣,有趣!”
江闻拍着手说道,抓住了李行合的肩膀,“李真人既然如此博学,比如就为江某带个路,等我找到了宝物自然放你安然无恙地回去,你看如何?”
李行合闻言面露绝望之色,放下手中碗筷仿佛认命地闭上眼,面色忧愁地看着屋外未曾停歇的凄风冷雨,摇了摇陶罐里洗好的一大半黄豆,哐当哐当作响。
“江大侠既然开口了,我也无可奈何,只是且让我交待道童把这些豆子磨完,也好做成豆腐免得回来后徒徒饿死,你看可好?”
门外的道童听见声音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此时正脚步蹒跚地往草屋里走着,可当他们猛然靠近,看见屋里多处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正看着他们,当即吓得把手中锄头一扔,转头就往田地里跑。
江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背过身看向守着手磨的李行合。
“李真人,你这两名道童胆子还是这么小,今天恐怕要让你失望,不如我们赶紧走吧。”
江闻微笑着看着李行合,却发现李行合也微笑着看着自己。
“江大侠,你在说什么呀?他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江闻只感觉背后两道猛烈的力道已经及身,正被一门放长击远的功夫左右夹击,不得不后退半步生受了两招!
他借势正要转身,却发现两道身影拳出如风,挟功用巧,交错之下聚则成形、散则成风,合击进招有如白猿,一时间以江闻的武功境界,竟然也无法从中窥探出破绽脱身而出。
“好招法!”
江闻猛地赞叹道,这套功夫匠心独具绝非偶然,确实当得一个好字。
那两人甩去蓑衣斗笠猛然抬头间,竟然不是李行合原先的那两个胡子拉碴、农夫模样的壮汉道童,而是两名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眼精芒四射的年轻高手,面容模样竟然让他也有几分熟悉!
“江大侠,自北帝庙一见,我早有预料咱们要再会。今日既然你无意赴会光孝寺,就让这两位大内侍卫陪你呆在王府修养吧。”
说罢李行合扯动机关,两名年轻高手也撤步后退,屋顶上瞬间落下一道精心打造的铁丝网,眼看就要把江闻牢牢困在其中。
“李真人,你还真是能带给我惊喜呀。”
江闻被困在铁丝网中束手不动,既没有去摸腰间的剑柄,也没有使出拳脚功夫的意图,就这么兀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
“今日既然酒足饭饱,那我也不多做停留了,就此告辞!”
江闻顿时运起内力想要冲天拔地而起,两名高手连忙上前拽住铁丝网,想要把江闻拉回地面,两人一手抓住一端就要旋转绕圈,将江闻牢牢捆在网里。
可下一秒他们才发现这只是虚招,忽然发觉手中的力道一空,方才自己施加的力道转瞬消失片刻,又猛然凭空生出,反朝着自己如波涛滚滚般袭来,铁网瞬间抓握不住便挣脱了手掌。
“牵引挪移不算破戒,托你这游戏也活动开了手脚,李真人,咱们该要动身了吧。”
门外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江闻却头也不回,言讫飘然而起,伸手抓住李行合的肩膀,就消失在了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