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群倭寇身材矮小、相貌丑陋,陈家洛依旧能很清楚地看出他们身上贲涌起伏的肌肉,此时正积蓄着万钧的力量,千锤百炼的刀法追求的也并非圆融如意,而是如花开到浓烈之时那一瞬间的艳烈绽放,让刀身映出黄泉路上如烈火般连着天际的曼殊沙华。
“原来是平南王府勾结了倭寇,还嫁祸给延平郡王。”
他恍然大悟,这些人就是尚可喜藏在身边的武装力量,也是他用来克制武林高手突刺的奇兵,如今平南王府明显是来不及调兵遣将,才会甘愿暴露这群倭寇,若是能一举击溃最后的贴身力量,尚可喜的人头就唾手可得了。
“助我一臂之力!”
无尘道长与面如金纸的用剑高手对视一眼,随即赫然出列,拔出了他腰间已经出现缺口的秋水宝剑,向着蓄势待发的倭寇发起了反向冲锋。
无尘道长出剑的速度快,而倭寇拔刀的速度更快,这些千锤百炼的杀人技酝酿多时,几乎瞬间就笼罩住了无尘道长的死门,而独臂的他也无法反身阻拦,眼看随时可能命丧当场。
就在此时,高瘦的用剑高手也提剑出击了。
只见他右手一剑斜刺,随后左手上扬,就如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凭空生出了一连串的刀剑交击声响,倭寇的长刀竟然被他顺势接连挡住,无一例外地都延迟了半刻才落下。
临阵生死之间,胜负只在纤毫,这是用剑之人的共识。无尘道长敢于面无惧色地迎敌而上,此时自然不会错过大好时机。
只见他的步伐挪动精奇无比,剑身上的气势瞬间凌厉,攻敌必救直刺人心,剑势中隐含凌厉风声,使时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有如狂风巨浪一般,就连白沙巷中的天降大雨都被剑气切割绞碎,化成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前排的倭寇躲闪不及,被狂风巨浪一般的雨水泼中,连番快剑当即就刺入咽喉、心脏等等要害,浑身浴血倒在了地上,嘴里还说着无人听懂的话语。
即便气若游丝,这些倭寇还是凶悍无比,一边口吐鲜血还想持刀伤人,随即被无尘道长一剑枭去手臂,也是直到此时,倭寇眼里桀骜难驯的凶光才轰然消散。
“好剑法。”
无尘道长扬眉说道,承认了对方的实力。
“阁下也不差。”
高瘦的用剑高手面容古拙,似乎只懂得实话实说。
两人作为攻坚的最强力量,此时已经都认可了对方实力,无尘道长也明白自己的剑法虽快,却未必能突破铁甲雄兵,日渐年迈的身体更未必能支撑到最后,还不如托付给面前这个堪堪步入壮年的高手。
此时只见两把剑两种风格,一个如长风破浪横行无忌,一个如天马行空变化莫测,瞬间将倭寇逼退到了巷子口,身后喘息稍缓的武林高手也一同向前,准备驱逐格杀这些倭寇,正式迈入平南王府的中军。
但就在此时,白沙巷深处忽然走来了一名身躯伟岸的男子,身穿贴身袍服打扮利落,背上背着一柄沉刀,而那群原本目光桀骜、不畏生死的倭寇见到他,竟然纷纷弯腰退让,留出一条过路。
“就是他!道长小心!”
文泰来的表情忽然狰狞,不顾身上的伤势警示道,“便是他奉尚老贼之命,出手抓走了一众高手!”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明白,眼前这人就是曾被误认为骆元通的尚府高手,夜间以高超刀法四处抓人。但此时看来,眼前这人比骆元通年轻太多,身材高大的外表下,还有着一张长眉深目、轩昂豪迈的脸庞,浓眉之下双目如星,任谁见到都要夸赞一声“好汉子”。
无尘道长奈何为贼的感叹还来得及发出,他首先想到的是两人联手以剑快攻,看看能否尽快取下此名劲敌,实在不行就一拥而上制服对手,决计不能耗费太多的精力,被拖延在这种险境。
然而当他转头,准备看向高瘦的用剑高手时,赫然发现刚才古井无波的汉子,此时已然浑身因为怒火而颤动,持剑的手也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过度用力,双目燃烧熊熊烈焰,宛如彻底变了一个人。
“受死!”
低沉如虎吼的声音从他喉咙发出,下一秒那套柔中带刚的剑法就变得狠辣异常,闪着冷芒的长剑在他怀中一转,瞬间幻化出无数剑锋直刺对方,几乎是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出招,也让对手几乎无法躲防。
然而用剑高手的招式尚未施展完毕,就被一柄沉刀后发先至地挡住,只见那人恰到好处地踏上一步,沉刀挥动间刀光闪闪,似乎每一处刀光下都藏着杀招,真假虚实闪烁不定,登时把用剑高手的剑路尽数封住,再也不得寸进。
高瘦的用剑高手反应极快,瞬间凌空抽身转动,长剑从他的身后转入,又忽然从他的身前探出,只是改动了半招的火候,就如黄龙吐须一般将杀招藏匿在云雾之中,再次直攻向对方面门。
沉刀本已经无法抽回,却见对手使出了一招又慢又老的招法,气宇轩昂的刀客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随后转手反击以缠、滑、绞、擦等等使刀的诸般法门,毫不犹豫地就将攻势再次化解。
武林高手们一片哗然,已经被眼前险要骇人的争斗所折服,不知为何纷纷察觉到一丝别扭古怪的感觉,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此时只见两人从缠斗中挣脱开,相距数尺沉默相对,一人忿怒一人沉静,一齐在磅礴大雨中对峙着。
“二弟,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气宇轩昂的刀客率先开口,脸上却挂着温润的笑容,仿佛正在试图去劝慰闹脾气的好友亲朋,“那天你为了逼我出手贸然刺杀平南王,已经差点铸成大错,今日还是早点出城吧,我可以当作从没见过你。”
面如金纸的剑客怒不可遏,似乎只要一见到眼前这个人,就连他引以为豪的剑招都无法保持冷静,浑身只剩下了冲天的杀意。
“胡逸之!”
剑客的声音是一种极尽隐忍后的恨意与杀意的交织。
“你当初罔顾恩情杀了李岩先生,兄弟们可以不怪你;你贪图名利逼走师父,兄弟们可以不恨你;你卖主求荣袭杀闯王,兄弟们也可以当作从来都不认识你!”
他的剑直挺挺地,朝着被称为胡逸之的刀客,眼中不再有任何犹豫,“可你一错再错,沉迷女色做了平西王府的门客,如今有沦落平南王府的鹰犬爪牙,我该怎么原谅你!”
指责之语传遍街巷,器宇轩昂的胡逸之还在温润地笑着,仿佛面前的人指责他的话语不过是清风拂过,而身后的武林人士却已经无法冷静下来了。
世人相传闯王李自成是在湖北九宫山,被乡民误杀而死,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有隐情潜藏其中,真正的凶手竟然是面前这个形容伟岸的陌生刀客。
陈家洛被眼前的消息惊得握紧了双拳,赵半山也如同哽住气缓不过来。
“胡逸之……我听过这个名字!”
赵半山此时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对陈家洛说道。
“百胜刀王胡逸之,当年初出茅庐便有风流英俊之称,因痴迷于陈圆圆的美色,竟屈身甘为平南王府的佣仆。难道他真的曾是闯王的部下?!”
胡逸之荣辱不惊地在雨中与群雄相对,武林中人之间闻言纷纷哗然,唯独有一名老者嘿然不语。胡逸之环视全场,却在看见文泰来时骤然变色。
“三弟!我不是偷偷放你走了吗?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此时漫天大雨再次倾盆而来,淹没了胡逸之的惊疑与群雄的哗然,忽然泄露出一丝剑芒的寒意。
随着大雨再次滚滚而来,漫天风雨之中再无其他见闻,也没有人能够插手,似乎只剩寒冷凶悍到了极致、复杂多变出乎想象的刀光剑影,还将这条雨巷之中接连响起,逐渐传彻天地,巷子中的两人也将在漫天暴雨之中,对决到毁灭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