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只今怀树更怀人

“江流儿施主,小僧若是明日侥幸取胜拿到经录,自然会去别处弘法。却不知施主为何要提议比试神通?”

妙宝法王见江闻陷入沉默,主动开口说道。

“法王为何如此发问,难不成阁下不愿比试神通吗?还是说世上没有神通?”

江闻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想看看妙宝法王到底说不说真话,如果此时不说真话,那他的可信度就要调低一个层次,乃至于打上“疑似赵无极同党”的标签了。

“当然不是,释迦世尊住世时,就曾经随时应机以神通度脱众生、降伏外道。而且当年佛陀授记大目犍连尊者为‘神通第一’,难道要把大目犍连尊者改为‘没有神通第一’,以此来诋毁神通一事?”

妙宝法王合掌说道,“但世尊多次警告他,不可随便显现神通,因为神通不是人人皆有,若是乱显神通,惊世骇俗,就会令世人迷于神通,崇拜神通。那么有神通的人,就很多人供养;没有神通的,可能就没人供养。所以佛令弟子不可随便显神通,用来保护后世的修行人。”

江闻皱着眉头看向妙宝法王,显然不打算被这样的说法糊弄过去:“这可就让我糊涂了,法王。你既不肯承认没有神通,又不肯显示神通,这就让我无所适从呀。”

说罢江闻捻灭折断面前燃烧着的藏香,分别插在香炉里,双掌搓板来回了几搓,掌缘忽然向外挥出,以内力送出一道缥缈难见的虚劲,原本已经熄灭已久的的藏香忽然一亮,竟然就此齐齐点燃了,又随着他虚握一抓,凭空飞到了江闻的手中。

这一手功夫顿时惊得远处的喇嘛们双目瞪大,不知就里。

江闻的作为已经又一次打了妙宝法王的脸,但他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无奈说道:“看来今日,若是江流儿施主不见到神通是不肯走,那小僧也无可奈何。佛陀传下具足天眼、天耳、他心、宿命、如意、漏尽六种神通,只是其中第六通的漏尽通,唯有解脱的圣者能获得。小僧便出天眼通一试吧。”

江闻将信将疑地拭目以待。

传闻天眼通是能自在照见世间一切万物远近的形色,及六道众生苦乐的种种现象,江闻只见对方绀色澄清犹如大海的双目越发明亮,恍惚间似乎眼中尽是绀色,没有一处生白。

“小僧看见了……”

妙宝法王沉声低头,不再用奇异的视线看向江闻,声音低缓隆重,仿佛进入了一种恍惚微渺的境地。

“法王看见了什么?”

江闻饶有兴趣地问道。

“小僧神通低微,只看清了三件事。”

“施主如今忌惮着世间一个人……”

江闻听到对方这么说,又不见进一步的发阐,本想用言语狡辩推脱一番,可略一思索觉得这样也没有意思,便同样云里雾里地说道。

“法王所言不差,江某确实在担心某人行走祸乱世间。我自认为单打独斗未必会怕了对方,可是比起那人诸多势力手段,终究还是捉襟见肘。当初在下也曾逮住两个江湖高手,看那两人打扮得跟佐为似的还以为能帮上点忙,本想敲打一番收入麾下,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妙宝法王已经另一种怪异的节奏继续说着。

“施主如今担心着世间某个事物浮现……”

江闻不禁哑然,盯着面前还在闭目沉思的妙宝法王,好奇这套话术是不是跟天桥底下老头学的。

那些老神棍虽然神头鬼脑地喜欢变着法子骗钱,但看人的道行还是很深的,往往能从一些细节判断出对方的讯息,实现目标精准打击,比如当初那些算命老头就能从某些细节,看出自己是第一次下象棋——

毕竟和自己一样,第一步先走老将的人真不多。

“那些东西跑出来?那些东西要真跑出来了那还得了,不得连桌子都给你掀了!法王,我这两天浑身都不对劲,整宿整宿睡不着,越想越觉得骆元……咳咳,方胜那个老家伙把我送到这里来,恐怕早就知道内幕,是真打算让我江流儿替她女儿背锅!”

妙宝法王似乎还在苦苦思索,寻找着纷乱浮现于眼前的一丝痕迹,充耳不闻江闻的话语,许久才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施主,如今世间某个地方,有三个人在等着你回去……”

喋喋不休的江闻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愣,懊恼纠结的表情忽然消失在了他脸上,转而浮上一种苦恼中带着无奈的笑容。

“是啊,我也想徒弟们了……”

…………

“师父,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

傅凝蝶站在一处农家小院的滴水檐下,看着天上坠落不息的雨丝,小脸皱成一团乱麻般解不开,只觉得不管是行走坐卧都很难受,见谁也都觉得不顺眼。

她看门外出出入入的伤兵残卒不顺眼,看小心翼翼箪食壶浆的村民们不顺眼,看每天神出鬼没的南少林弟子不顺眼,乃至于看天天随着洪熙官出入打杀秀恩爱的红豆不顺眼,也看整日泡在水缸里睡觉发呆的小石头不顺眼,更看醉心练拳习武晴雨不辍的洪文定不顺眼。

她曾经跟小石头说过,这水缸里没有师父给他特意配置的药材,现在整天泡在里面是没有功用的;也曾跟洪文定说,他就算把所学的拳法刀招都融会贯通了,师父也不会回来为他指点迷津的。

但小石头根本不理她,非要睡醒了才肯跟他下两盘棋,而洪文定也笃定地做着自己的事,练武也更加勤奋了。

傅凝蝶听说外面的战事十分焦灼,可她不想看也看不见,就连那个冷冰冰的尼姑谁要收自己为弟子,也被她没有好气地忽略了——她心里知道那是咏春姐姐与紫衣姐姐的师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枚师太。

也幸好住进这处农舍之后,五枚师太就不曾来过。

若是早先她一定会趁机撒娇卖萌学武功,可她现在只希望能看见混蛋师父回来,带着他们回到只有草屋三两间的武夷山大王峰上,哪怕守着名存实亡的武夷剑派喝西北风也行。

“凝蝶,你是个读书的苗子,可惜身为女孩子没办法去科考。但多读书终究是好的,能使人定心持正,不惑于行。”

样貌如今更加老迈憔悴的温玉钦,此时缓缓从农舍里走出。

这位失了双手拇指的老墅师没有好到哪里去,也终日望着广州城的方向,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他只有看见这几个孩子时才打起精神,梳理好花白的头发,拿起手中破书艰难地翻开,想要继续传道授业。

“是,温先生……”

傅凝蝶不敢在老先生面前发脾气,她容易把老先生看作是小时候逼着自己读书的祖父,于是唯唯诺诺地走进草屋,也撞见了那个佩剑金光灿烂、盘曲如蛇的中年男子,和故意打扮得面貌俊秀的公子,正好奇地瞧着自己。

傅凝蝶跟在温玉钦边上,摇头晃脑地跟着读书,琅琅书声便从农舍间升起,穿荡在小村外硝烟隐伏的田埂上。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