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洪熙官清朗有利的念诵声,但又不知为何,空气中似乎总摆不脱一道幽幽暗暗的叹气声……
…………
低矮的柴房里面,堆满了被雨雾浸得烧不动的柴火,还总有一滴滴的雨水从瓦片缝隙之间调皮地坠落,汇成泥地上的一条条蜿蜒小溪,汩汩向着屋外淌去。
就在这个狭窄空间唯一干燥的地方,斜躺着一个邋遢而笨重的躯体,无比怅惘地从小窗里窥探着外面的天空,胸腔里是持续不断的沉重叹息。
溃烂的伤口,紧绷的神经,压抑的气氛,肮脏的环境,无一不在折磨着邋遢男子的精神与肉体,想要试探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但他偏偏凭着一股子倔强的韧劲,一路坚持到了现在。
“荷嫂,又要去看你的野汉子了?”
不怀好意的调笑在屋外响起,打断了一串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却惹来了一句刻毒的回应。
“滚,找你八十岁老娘玩去!”
泼皮的脚步声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柴房推开便走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容貌也跟她的身材一样粗壮,手里抱着浆洗衣服的木盆,里面用油纸包好了吃食。
“喏,快吃吧,反正他们都知道我养汉子,不会进来找不痛快的。”
妇人体型虽然粗壮,两脚走起路来却瘸瘸摆摆,一直迈不开大步,见邋遢男子又把视线扫了过来,便咚地一声把洗衣木盆往边上一放,把春笋般怪模怪样的脚伸了出来。
“怎么,没见过裹小脚吗?想看吗?”
说罢粗鲁地哈哈大笑,直笑的邋遢男子颇为气恼地转过了身去,连边上的馒头都没胃口吃。
邋遢男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贵为藩王世子、御前侍卫,会沦落到被乡野村妇调戏,每日吃些狗都不闻的饭菜,生生把自己从一个贵公子熬成了街边乞丐。
没错,这个躺在柴房中苟延残喘的男子,就是流落在广州城中、杳无音讯已久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往事历历在目,时间倒回到骆元通造反的那天,尚之信作为人质被武林人士扣押,成了双方互换条件的关键,结果在武林人士从五羊密道中撤走的时候,最后撤离的武林人士对于如何处理尚之信,便出现了明显的纷争。
一部分人认为,尚之信是尚老贼的命根子,必然不能乖乖留给老贼,不如继续挟持直至逃出生天,还能作为一个行之有效的保命符。
而另一部分认为,尚之信作为平南王世子,可更是鞑子朝廷的红人,如今没用了不如一刀剁了,人头悬挂在城楼上,给这些卖国清狗们一个教训。
边上佯装昏迷的尚之信,闻言被吓的肝胆俱裂,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困住,无异于待宰的羔羊,此时只能趁人群争论不休时,偷偷靠着地面嶙峋乱石,加快速度试图割断绳索。
等到手脚都被磨出深深的伤口,他终于等到了逃跑的机会,浑身运劲蹦断绳索,撒腿就往外跑,一众武林人士也知道不管是抓是杀,都绝没有放人的选项,因此也紧追不舍在后。
尚之信紧张万分地在密道中奔逃,忽然发现道路前方转角,竟然也出现了一个手持刀抢的影子,他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天生神力发挥了功效,仅凭一照面就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可等在幽微环境中下了杀手后,尚之信才发现殒命当场的这个人,似乎穿着清兵的衣服……
闻声随后赶来的人,自然也穿着清兵的衣服,正好目睹了他徒手搏杀的惨烈一幕,不待片刻便持刀杀来……
尚之信躺在柴房中,想到这里不禁怒从心中起。
自己明明只是误杀了一个小卒,他尚家的自家兵丁就喊打喊杀而来,耽误了功夫,以致另一边武林人士也追了上来,霎时间变成了一阵混战。
邋遢无比的尚之信双拳紧攥,几乎要把伤口都崩裂开,吓得荷嫂把目光移向一边。
当时的尚之信连忙高喊,自己是平南王世子,对面的小兵闻言也确实犹豫了片刻,可没想到的是,他身后的武林中人也有样学样,纷纷高喊自己是平南王世子,然后再趁兵卒犹豫一刀砍去,结果对方性命。
如此一来胡来喊去乱作一团,不辨真伪,密道中是说什么都没用了,瞬间变成了拼死厮杀。
两面受敌的尚之信只能且战且退,两边都闹不清楚他的阵营,他一会儿帮助力竭的清兵打退武林人士,一会儿又随着武林人士冲杀清兵,根本目的都是要接近密道入口,抓紧返回城中。
就这样不知受了多少伤,尚之信靠着一身武艺,终于摆脱追杀跑回了骆家的大宅,却因为伤势过重晕倒在了一间偏房之中。
他本以为自己躲在这里万无一失,只消等尚家的人马占领了这座大宅,就必定会有人来辨认自己,救出生天。
可昏迷一天后才清醒的尚之信,知后知后觉地发现,如今不仅没有人来救自己,反而连整座广州城都沦陷在了叛贼们的手中,自己的父王只能率兵退守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