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袋速干水泥的去向

“五袋水泥。”

“谁让你准备的水泥?”

“是张冬梅。她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水泥进来。”

“这些水泥用在什么地方?”

“我每周四去打扫卫生,其他的事情不知道。”

“你打扫卫生,难道没有发现别墅区用过水泥,用了三袋,又不是一点点。”

“我真不知道。”

“你收拾过水泥袋子没有,水泥用了,袋子总会留下来。”

“我没有收过水泥袋子,没印象。”

柴阿姨离开不久,皮卡车驾驶员来到询问区。

对于运送水泥这事,皮卡车驾驶员记得非常清楚,道:“我是在3月中旬运了五袋速干水泥到邱总的别墅。这是邱总安排工程部,工程部又给建筑老板交代,直接从工地上运了五袋水泥到别墅。没有搬运工,我还帮着把水泥弄进了那个小屋子。”

询问完两个证人后,侯大利正在往楼上走,迎面遇到了宫建民、陈阳和滕鹏飞。滕鹏飞头发、胡子都乱七八糟,手臂缠着绷带,神情憔悴。

宫建民道:“失踪案进展如何?”

侯大利道:“我们刚开完案情分析会,询问了两个证人,明天我们又要到张大树别墅区。”

宫建民道:“市政府开了会,海市长在闲聊时提出一个事,这些年我们市的企业家以及亲戚出事的不少,从早期的丁晨光,到现在的张大树的女儿,要求我们认真研究这个事,看一看是偶然情况,是个例,还是其他情况。”

侯大利迟疑了一下,道:“确实值得研究。”

宫建民道:“破了张冬梅案后,要把这事作为重大课题研究。”

侯大利很想问一问抓捕黄大森的情况,见几个领导没有提及,也就没有问。他回到办公室,把所有搜集到的与月亮湖别墅有关的线索写在纸上。

顾全清越野车在5月23日晚上8点17分出现在南郊监控点,这是江州和湖州所有视频中最后出现越野车的监控视频。5月23日后,顾全清再没有出现,张冬梅在6月17日和许秀莲有过一次通话。

在湖州三社水库边发现了顾全清的越野车和顾全清、张冬梅的血迹。

从视频中确定了在近六个月来只有邱宏兵、张冬梅、顾全清、皮卡车司机和清洁阿姨进过月亮湖别墅区的张大树别墅。

3月16日,皮卡车司机在邱宏兵安排下,朝别墅运送了五袋水泥。柴阿姨自述是张冬梅安排其开门,指挥皮卡车司机放水泥;别墅在今天还剩下了两袋水泥,另外三袋水泥不知用在何处。

月亮湖对面的居民提供了5月和7月各有一次夜晚行船的线索。邱宏兵承认了7月那一次,不承认5月那一次,在船上找到了邱宏兵、肖霄的指纹,还有邱宏兵的精液,没有找到顾全清和张冬梅的指纹。

张大树安排的工人沿着月亮湖到三社水库沿线进行搜索,没有发现。

线索写到这里,侯大利放下笔,用力抓了抓头发,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这个想法出现后,如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让其感受到来自地狱的阴暗和残酷。

为了印证这个“恶毒”的想法,7月10日早上,重案一组侯大利和江克扬、法医室李建伟和张小舒、勘查室小林和小杨,一起前往月亮湖。

张大树别墅四周依然围着警戒线,有派出所民警在值班。

诸人检查了别墅以及户外,没有发现三个月内用过水泥的痕迹。侯大利心中的那团阴影越来越大,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如裹着一团寒冰。

张小舒一直在观察侯大利,见其脸色越来越阴沉,忍不住靠近他,道:“大利,有什么发现?”

侯大利想起昨夜设想过的场景,摇了摇头,再次来到户外小屋。户外小屋里的两袋水泥仍然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在小屋另一个角落放置着烧烤架和木炭。

户外小屋地面使用了黄褐色地板砖,比较耐脏。侯大利使用了足迹灯,让照射到地面的灯光充足。等足迹灯亮起后,侯大利蹲在地面,一块砖一块砖寻找,几分钟后,他抬起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痕迹?”

他手指的那块地板砖有擦痕,在足迹灯下非常明显。

所有人轮流观察那块地板砖。勘查室小林道:“地板砖比较硬,这样的刮痕肯定是硬度比较高的工具才能形成。”

“我们假设地板砖上有掉落的水泥块,用刮刀来刮,会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小屋里有各种工具,侯大利取过刮刀,模仿刮水泥的动作。

“大利的意思是那三袋水泥是在这里使用,然后运走,有人用刮刀铲除掉落的水泥痕迹。如果假设成立,张冬梅和顾全清的遭遇就很惨。”江克扬是除了侯大利以外最了解案情的侦查员,最先反应过来。

在场之人听得明白,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愿意把人想得太残酷和卑劣。我宁愿不破案,也不愿意被我不幸而言中。”侯大利叹息一声,道,“顾全清和张冬梅最有可能被封入水泥后,抛于湖中,联系潜水员,到那户人家发现马达声的水底去寻找。”

张小舒脸色苍白,低声对李建伟道:“不可能吧。”

李建伟苦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希望能抓住凶手。”

宫建民接到报告,反问道:“侯大利,你确定在湖中?”

侯大利道:“从现在的线索来看,在湖中的可能性比较大。”

宫建民道:“有几成把握?”

侯大利道:“五成吧。”

宫建民道:“既然有五成把握,那我同意,调潜水员来找人。”

在等待潜水员到来之时,张大树、张佳洪、邱宏兵等人也来到了月亮湖别墅。邱宏兵脸上有许多道茅草割出来的血迹,身上的T恤脏兮兮的。在森林中排查时,他还被菜花蛇咬了一口。邱宏兵用柴刀砍死无毒的菜花蛇,继续在山上寻找。

如果凶杀现场在月亮湖的别墅,尸体要么在湖中,要么在山上。如今大树集团的工人已经沿着公路搜索了十公里,还没有发现。尸体在湖中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许秀莲的心脏病已经发作,正在医院急救。张大树脸上的表情硬如石头,站在月亮湖码头,看着湖面一言不发。

副局长宫建民、支队长陈阳、副支队长老谭等人也来到了月亮湖别墅。

潜水员跟随月亮湖管理处的巡逻船进入月亮湖,在距离湖尾两公里处下水。月亮湖是人工水库,呈东西方向沿巴岳山展开,湖水最深处有七十多米,在湖尾中间部位,深度有六七米。

半个小时后,有潜水员浮了上来。稍稍休息后,他带着绳索潜入水底。两个小时后,潜水员打捞起两个大水泥块和一个残破的旧皮箱。旧皮箱角落有破损,不停往外流水。随后,潜水员又打捞出一个电锯。

两个水泥块约50厘米长、40厘米宽、20厘米高,裹有泥土,表面长有绿水藻。清理掉杂物后,能看到水泥块中裹着的骨头。李建伟研究了一会儿,道:“尸体被水泥封住,这是大腿骨,上面有焚烧痕迹。骨骼表面是黑褐色,焚烧温度在400摄氏度左右。”

张佳洪如发疯一般,朝邱宏兵扑了过去。打捞出水泥块后,陈阳就安排两个民警注意邱宏兵,免得发生意外。两个民警拦住张佳洪时,邱宏兵非常冷漠地看着水泥块,还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

张佳洪被警察拦住,指着邱宏兵道:“邱宏兵,你就等着吃枪子吧!你赔命还不够,你还有父母,还有姐姐,还有亲戚,全部要给我赔命!”

湖风吹来,邱宏兵的头发随风乱动。他不说话,冷眼瞧着张家父子,继续吸烟。

宫建民道:“两个水泥块里肯定就是人骨。这个箱子在水里有很长时间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林小心翼翼地弄开箱子,箱子里还有些水,里面赫然是一具人骨。尸体泡在水中,已经变成了白骨,衣服也完全破碎,只剩下皮带扣、头饰和发黑的钱包。

张小舒跟随着李建伟一起观察尸体,当看到头饰后,便慢慢站了起来,身体抖动起来,如筛糠一般,摇摇欲坠。侯大利手快,一把抓住张小舒的胳膊,道:“你怎么了?”张小舒已经说不出话,抬手指着箱子,眼泪不停往外冒,鼻涕也流了一堆。侯大利看了一眼皮箱,想起张小舒的家世,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一惊。

小林拿出发黑的钱包,打开后,道:“里面有身份证,还看得清,是白玉梅。”

张小舒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侯大利抱住张小舒,将其带离小码头。

等到张小舒醒来,睁开眼,看到了侯大利和李建伟焦灼的脸。李建伟道:“你大声哭,哭出来就好了。”

张小舒努力张了张嘴,只是呼气,哭不出来。

侯大利表情凶神恶煞,一字一句地道:“哭出来吧,我在这里发誓,一定要为你母亲报仇,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抓住凶手。”

张小舒眼睛直直地望着侯大利,道:“你发誓!”

侯大利道:“我发誓。”

张小舒闭上眼睛,哇地哭了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在小码头的侦查员听到惨烈的哭声,都回头望着别墅。宫建伟狠狠地跺了下脚,道:“这他妈的什么事啊。同志们,张小舒的哭声戳心窝子,不破此案,我们绝不收兵。”

7月10日中午,张小舒被送到了市人民医院,暂由其姑姑照顾。

支队长陈阳主持召开工作会,研究布置下一步工作。

陈阳讲话前,先拍了一下桌子,道:“虽然现在还没有确认被封进水泥的人是不是顾全清和张冬梅,但不管是谁被封进水泥,案件的性质都相当恶劣,为江州历史上罕见。目前找到了水泥封住的人骨,还需要通过DNA验证其身份。张晨已经将焚烧过的人骨送往省厅,由省厅专家来提取DNA,把握更大。不出意外,人骨就是顾全清和张冬梅的。”

陈阳是脾气相对温和的支队长,开会时拍桌子的情况很少,今天因为水泥封住尸体而动了真火,道:“通过视频显示,这半年来进入月亮湖张大树别墅的就只有区区几人,顾全清和张冬梅在别墅遇害,邱宏兵嫌疑最大。由于张大树别墅建设得早,使用得很少,所以别墅内部没有安装监控系统,这是最为可惜的地方。目前,张大树提供了邱宏兵侵吞江州二建公司财产的确切证据,我们以此刑拘邱宏兵。如果不对邱宏兵采取措施,有两种情况:一是邱宏兵逃跑或自杀,市公安局将会非常被动;二是张佳洪情绪非常激动,如果张佳洪采取了过激措施,事态将变得不可收拾。你们要明白一点,这次是以经济问题刑拘邱宏兵,如果找不到凶杀案的突破口,便只能以经济问题起诉邱宏兵,不管是对死者还是死者家属都难以交代。”

他抓起半截香烟,又狠狠抽了一口,道:“重要性和紧迫性,我都交代了。侯大利,你是重案一组组长,负责侦办此案,案子能不能破,责任就落在你的头上。”

侯大利眉毛紧锁,形成一个“川”字,道:“凶杀现场和抛尸现场基本确定,还有两个重要问题需要确定,凶手是如何进入别墅的?凶手是一人还是多人?从月亮湖视频来看,5月23日当天以及5月24日,只有顾全清的车辆进入月亮湖别墅,说明凶手另有进入别墅的路径。顾全清和张冬梅是两人,顾全清身手又不错,凶手如果只有一人,很难神不知鬼不觉杀害两人,除非是先用药。凶手在三社水库处理车辆后,他是如何离开的?如果有帮手,则相对容易。”

他停了停,又道:“虽然众多线索指向了邱宏兵,但是邱宏兵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可以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确实不在场,这种情况下,杀人者不一定就是邱宏兵,也有可能是我们没有掌握的人,我们把全部力量投在邱宏兵身上,侦查方向搞错了。第二种解释是邱宏兵通过某种方法制造了不在场证明。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破解其不在场证明。另外还有一件让人疑惑不解的事情,6月17日张冬梅妈妈接到了女儿张冬梅的电话,邱宏兵也有一个未接电话,来自张冬梅。张冬梅手机从湖州打过来的电话,这与我们现场勘查得出的死亡结论是不相符的。我们相信刑事科学的正确性,那就意味着许秀莲接到的电话是伪造的。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围绕这两个方向来展开,深入调查邱宏兵是否在场。同时我们要调查6月17日电话的来源。我提出两个方向,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集思广益,先民主,再集中,这是侯大利侦办案件的重要方法。这其实是最普通的办法,看似平凡,但是坚持下去,坚决贯彻执行,最普通的办法便会发挥出巨大威力。

周涛率先发言,道:“我列出了邱宏兵、张冬梅和顾全清到达月亮湖别墅和离开月亮湖别墅的时间,特别跟踪了5月23日顾全清驾驶越野车来到月亮湖的所有路线,大家看投影仪。顾全清前往月亮湖时,张冬梅坐在前排。在5月25日凌晨1点28分,越野车离开别墅,由于角度和绿化的原因,仍然看不清楚驾驶员,可是在拐弯的镜头里可以依稀看到副驾驶位。我通过降噪等措施,尽量让画面清楚。在副驾驶位置没有人。在我们调集的视频中,凡是顾全清和张冬梅乘车时,张冬梅都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而且,在5月24日当天,我查过所有交通要道的视频,皆没有发现这辆越野车。通过视频分析,顾全清和张冬梅在进入别墅后就遇害了,第二天晚上,有人驾驶这辆车出月亮湖别墅,进入巴岳山,沿着盘山公路到达三社水库,然后将车开进湖里,并自作聪明地在地上泼洒了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血液。我认为凶手非常熟悉月亮湖别墅的情况,了解整个别墅监控设施的现状,所以一直没有将脸部暴露出来。”

周涛喝了口水,道:“我们团队这几天都在加班,把5月23日晚上、5月24日两天时间经过南郊加油站的车辆全部做了清理,除了顾全清的越野车以外,其他车辆皆没有在月亮湖别墅出现。另外,有一百多辆摩托车经过,绝大多数摩托车都看不清楚车牌,无法追查。”

这是相当大的工作量。周涛带领团队熬夜完成,面带黑眼圈,在谈话时不停打哈欠。

周涛刚刚说完,伍强立刻发言道:“我和当地派出所同志到月亮湖镇、社区了解过物管的情况,月亮湖别墅区是大树集团开发的,最初物管是由大树集团自己做,后来才交给现在的月亮湖物管公司。当初物管公司的负责人就是邱宏兵,正是由他负责安装监控系统。邱宏兵应该非常了解月亮湖的监控系统。我到物管公司去了解情况时,物管公司透露邱总为人非常谦和,一点架子都没有,不时以业委会成员身份到物管公司聊天、谈事。如果凶手是邱宏兵,他是有充分的作案条件的。”

马小兵道:“由于水泥封住的腿骨上有焚烧痕迹,我们沿着湖边调查,没有人记得在别墅区有火光。我个人认为邱宏兵是用电锯将尸体切割,然后在烧烤架上用木炭焚烧,没有明显的火光和烟雾。”

此案凶手的凶残手法让见惯了黑暗的侦查员都觉得难以接受。

江克扬如今成为侯大利的固定搭档,最了解整个案情的走向,针对侯大利提出的两个问题,道:“我有一个想法,6月17日的电话有可能是合成的。邱宏兵是学音乐的,其姐姐邱宏敏至今还在江州制作音乐,还小有名气,我们可否设想,与许秀莲对话的不是张冬梅本人,而是语音合成。邱宏兵作为张冬梅的丈夫,最有条件拿到张冬梅的语音,也熟悉岳母。”

这是至今为止对6月17日通话最好的解释,侯大利在小笔记本上记下江克扬的观点,打了五个着重号。

勘查室小林道:“我今天在写勘查现场报告时产生了一个想法,虽然经过我们检测,现在的别墅没有监控系统,但是,现在没有监控系统,不等于以前没有。顾全清是练家子,一般人对付不了,凶手要杀害顾全清和张冬梅,不管是下药还是暗算,都必须掌握顾全清和张冬梅的行踪,张小舒曾经提出过这个观点。我想起了电工高平顺悄悄安装的监控,正是由于有监控,秦力才能掌握唐山林的行踪。既然邱宏兵是当年监控系统负责人,他对监控系统应该不陌生。我准备再次去检查别墅区,看是否有装过监控的痕迹。”

诸位侦查员发言完毕后,侯大利做最后总结,道:“大家的工作非常细致,有很强的主动精神。有一句俗话,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再狡猾的犯罪分子也斗不过警察,绝大多数犯罪分子都是业余的,我们才是天天与犯罪打交道的人。他们作案时会精心设计,以为万无一失,实则错漏百出。在这个案子上,我们必然会一层一层剥去犯罪分子的伪装,最终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