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民国十四年。华夏四面受敌,列强虎视眈眈。
到处都是硝烟,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上海远郊的小村庄里,消息闭塞,被大山阻隔了浓郁的血腥味。但这里的村民也不好过,乱世下,就算看不见也不用去碰火枪弹药,也都不好过。
村民耕着一亩三分田,偶尔猎来山鸡野兔,也没多余的油来煎煮,日子过得贫苦。加上村里的青壮年要么被抓去当了兵,要么自我觉醒去参了军,家里留下的,基本都是老幼妇孺。
李翠就是其中的“妇”,她腹中的就是那个“孺”。
李翠刚和丈夫结婚一年。
媒人牵的线,见了两回面,家里长辈满意,就嫁了。婚后丈夫对她倒也好,身强力壮,性格本分,家里的农活从不落下一丁半点,李翠觉得跟对人了。
喜欢不喜欢对她来说不重要,能安生过日子就行。
但很快丈夫就不想安生过日子了。
他在床边坐了一晚上,一句话也不说,快天亮的时候才终于开口:“翠,我想去当兵。”
李翠心头一震,她就算没去外头见过世面,但也听外头回来的人说起过,现在当兵,断手断脚回来算是好的,多半都会没命。她低头不吭声,不想答应。
他又说:“翠啊,国要亡了,那家也没了。”
李翠怔神,她知道他上过两天私塾,懂的大道理多。不像她,大字不识一个,只想守着家里的薄田,一天吃两顿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就好。
他坐了一晚,她想了一天。
等他再回到家里,李翠已经帮他收拾好了包袱,烙了两张饼,见他回家,说:“你去吧,我会照顾好爹娘。”
说完就背身,止不住抹泪。
家里没了个壮丁,以后的日子要更苦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只是一直想着他说的话。
“翠啊,国要亡了,那家也没了。”
她还记得丈夫临走前,用力抱住了她,那是她唯一一次的心动,发现自己是喜欢他,而不是只想凑合过日子了。
丈夫去当兵后,李翠拼了狠劲,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公婆很高兴,他们在儿子决意去参军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儿子是回不来了。独子要走,想留,留不住,只能让他走。
现在儿媳有孕,至少乔家有后。
李翠也高兴。
但很快村里有了谣言,说李翠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还说成亲一年没怀上,怎么男人刚出门一个月就有孩子了。
两老有苦说不出,家里没壮丁,只有被欺负的份。
李翠本来不在意这些,但听得多了,在村里也有人指指点点。她终于忍不住,寻了谣言源头,带了把砍柴刀跑到那人家门口,大声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搭汉子了?你说出个人来,我死在你跟前,用血来换我的清白!”
那造谣的人本来就是嘴碎,这会见她跑到大门口扬刀怒喊,吓了一大跳。起先还狡辩两句,但村里人都是认识的,不敢乱指一个人。在村民的围观下支支吾吾说不话来,还骂了李翠两句。
谁想李翠拿了砍柴刀就冲上来拼命。
要不是村民劝着,他觉得自己就真要被砍死了。最后只好求饶,说自己胡诌的,李翠这才罢手。
李翠一路提着柴刀回家,雄赳赳,气昂昂,村里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她回到家,把门一关,柴刀咣当落地,蹲地痛哭。
要是家里有能出头的男人,她才不想去做这种事,丢人。
她哭了一场后,就收起了眼泪,在她男人回来之前,她要坚强些,做家里的顶梁柱。
不过因为有李翠这一出戏,村里再没人敢造谣,欺负他们乔家。
等她的月份越来越足,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时,别的妇人看不过去,也会过来帮忙。
日子虽然艰难,但至少过得下去。
但是她的男人,却一直没有消息。
等到了第六个月,已经入冬了,天很冷,是身体虚弱的老人最难熬的季节。村里陆续有人离世,大概是到了年底,外头陆续回来人,陆续带来消息。
李翠每天盼着丈夫能有个消息,哪怕是有一点点坏的消息也没关系,总比无声无息地好。
再有一个月,李翠就要生了。
公婆把儿子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一心一意为了老乔家未来的孩子做准备。可就在这时,李翠听见当初跟丈夫一起离村当兵的狗子回来了,但丈夫却没回来。
她走到狗子家里,只见狗子断了一条腿,耳朵也缺了一只,原本壮实的人现在瘦骨嶙峋,看着就想落泪。
狗子一见她,就痛哭起来。他一哭,李翠的心就慌了。不等他说话,李翠就急忙走,怕听见什么可怕的事。
她颤颤往家里走,心里止不住害怕。不,她男人一定还活着,狗子哭只是……只是什么……
李翠忍住泪回到家里,推开门,就见婆婆挂在房梁上。
没气了。
——她的儿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婆婆已经先去了一趟狗子家,知道自己的儿子没了。她努力试着去忘记这件事,但儿子死去的消息传来,她还是没有熬过。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这种准备,就算是二十年,也做不好。
李翠动了胎气,胎儿早产,乔念没有足月就出生了。
刚出生的乔念很虚弱,还是村里的婶婶们过来接的生,喂的第一口奶。
李翠那几天什么都不想,不敢想,怕想多了会一直没有奶水。
婆婆出殡了,身体一直不好的公公没过几天,也走了。
白天有村里的妇人陪着,李翠还能打起两分精神,到了晚上家里空荡荡的,李翠就忍不住哭,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哭。
又过了半个月,住在另一个山沟沟里的娘家人听见了,急忙赶过来,说:“你还年轻,婆家又没人了,把孩子扔了吧,娘再给你找门亲事,还能嫁。”
李翠摇头,不舍得孩子,她没有亲眼看见她男人的尸体,就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她要等他回来。
娘家人急了,可劝不动。最后只好把身上的一点钱都给她,临走前抱了抱孩子,忽然觉得不对劲,问:“孩子出生多久了?”
“一个月了。”
“怎么还没开眼?”娘家人用手拨乔念的眼皮,这一拨,就看见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眼,大呼,“是个瞎子!”
李翠一怔。
“扔了吧,你要被拖累一世的!”
李翠抱住孩子,死也不肯放手。
无法,他们只好离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娘家也穷,实在没有办法顾着她。
李翠就这么带着孩子下地干活,没日没夜,瘦得身上没有几斤肉。自己耕种的不够吃,等别人家收成了,她会去别人地里一粒谷子一粒谷子地捡起来,能捡一粒是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