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有座寺庙,寺庙不大,香火不旺盛,和尚也不多。隔三差五方丈就要领着庙里的十个弟子下山化缘。日子过得清苦,但他们依然专心侍奉佛祖。
这日他们下山化缘,回来的路上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拨开野草寻了声音过去,发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
男婴体格康健,叫声洪亮,想必是刚被人遗弃的。
方丈带了男婴回去,取名长空。长空是庙里最小的孩子,颇受师兄们的疼爱。
等长空长到五岁,忽然来了一对年迈的夫妇,说长空是他们的小孙子。当年儿媳跟他们的儿子大吵一架,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没想到儿媳半路上想不开,跳崖自尽,只留下这小孙子不知去向。如今儿子也过世了,他们想找到那苦命的孩子,让他认祖归宗。
方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又问长空身上是否有什么标记。
老夫妇说,他的胳膊那有颗红痣。
方丈了然,确定他们是长空的祖父祖母,遂将长空交还他们。长空年幼,早就把这里当做家,死活不愿离去。方丈用尽办法都劝不走他,深知他脾气犟,于是下了狠心说:“你在我佛门中,毫无用处,留你何用?”
长空一愣,收住了眼泪,再不哭闹,跟着老夫妇下山去了。
长空走了后,方丈不久后下山化缘,听见镇子上的人提起一件事,说有对老夫妇,四处打听别人家收养的孩子,花个一日两日功夫去探听细节,再登门说这是他们丢失的孙儿。
所说的儿媳和儿子吵架离家的故事,跟方丈听来的,一模一样。
方丈顿觉不妙,想起那对老夫妇说过儿媳跳崖,那崖底应当有那妇人的骸骨,当即带着众弟子去当年捡到长空的地方搜寻他母亲的遗骸,但在山崖脚下,一无所获。方丈更觉得那对老夫妇是人牙子,将长空拐走了。
他懊恼不已,下山去找长空。
然而天下之大,要想从狡诈的人牙子手里找到他,谈何容易。
一晃三年过去了,方丈离寺庙越来越远,找的人越来越多,线索也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他顺着这条线索找,竟真让他找到了长空。
此时的长空已经八岁,他被卖给了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起先一年过得还好,但到了第二年,原本不会生养的“母亲”,却怀上了孩子,还生了个儿子。于是这户人家就将长空直接“贬为”下人,让他做苦活。
这三年来,他受了不少苦,方丈找到他时,气色苍白,身上都是伤痕。他苦求他们让他把长空带走,但那户人家并不同意。
最后还是这户人家的老太太信佛,又因为方丈在门外站了三日,怕招来非议,就让他把人领走了。
方丈带着长空回到了寺庙,但长空已经不再亲近他。
当年他说自己是无用之人,留下来有何用时,他就死心了。
方丈见他性情大变,知道他恨自己,也不再强行留他。他仔细思量后,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朋友,或许可以拜托他照顾长空。
于是方丈想带着长空去找故人,长空不愿走。方丈变了个小法术给他瞧,原本在树上鸣叫的小鸟,在方丈吟唱后,主动飞来了他的手上。
长空有兴致了。
方丈问:“喜欢这种小法术吗?喜欢的话,我带你去拜个厉害的师父,让他教你更多的法术,可好?”
长空答应了。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月的路,终于抵达西城,大氏族南家的门前。
南家的朱红大门是开着的,门口早有下人等候,见了他们二人就上前笑说:“先生在等二位。”
知天知地的南子安,算到今天有故人拜访,而且那位故人,会领着一个将和南家有莫大渊源的孩童前来。
只是他只能算到孩童与南家有缘分,却不知道这缘分到底是什么。
像是天屏蔽了孩童与南家的未来。
南子安见到了长空,一个充满灵气的孩子。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因为他看出了这个孩子天赋惊人,再适合南家不过。
方丈没说几句,南子安就同意让长空留在这里。长空有些意外,他一路听方丈师父说了许多他传奇的事,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想到这么年轻,而且这样温和。
甚至没说什么,就愿意收他做弟子。
这样一位厉害的人,对他没有半分嫌弃。
在方丈师父眼里毫无用处的他,在别人眼里,却好似宝石。
长空被摧残了三年的心,忽然得到了治愈。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一生侍奉南子安,侍奉南家。
留在南家的长空很刻苦,很勤奋,因为他一点都不想让师父操心。南子安也很疼爱这个颇有天赋的弟子,越是疼爱,长空就越是刻苦。越是刻苦,就越得疼爱,就连南家其他长辈,都很喜爱他。
“长空这样的孩子,以后做女婿,也让人省心。”
女婿?长空不懂,南家大郎笑说:“长空,你要保护好南星,现在、以后,都是,知道吗?”
长空看着坐在凳子上乖乖吃饭的小姑娘,还是不懂。但她是师父最疼爱的孙女,这是应该的。他重重点头:“嗯!”
他的答声响亮,正努力用勺子舀排骨却怎么都舀不起来的南星蓦地抬头看他,一双明亮的大眼充满了好奇。长空也看着她,保护……她不要再来打搅自己跟师父学符文就好了,她总爱过来捣乱,师父却从来不制止。
说起来,亲孙女和徒弟,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因为南子安对他确实很好,不久还收了他做入室弟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南子安第几批弟子,但入室弟子一共也没有几个,能在十岁时就做入室弟子,已然很不容易。这让长空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也更加感激和敬爱看重自己的师父。
等他十五岁时,常跟师父外出捉妖镇宅,已经小有名气。他没有骄傲,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了对手,不能松懈。
不,不是对手。
因为那个人是南星。
南星的天赋也很惊人,甚至更胜他一筹,而且绝不是像南二小姐那样,只懂得剪纸绣花玩。南星也很刻苦,刻苦到拼命那种。
长空对她有点小敬佩,毕竟她比自己小五岁,还是个小姑娘。
长辈时常还会提醒他说,要照顾好南星,日后就长住南家吧,和南星一起。
他已经懂了一些男女之事,这是想让他做女婿,娶南星。他并不反对,南星这样刻苦,他也喜欢。有个一起进步的小媳妇,他心里有着莫大的满足感。
只是南星还太小,从来不搭理大人这些话,她的心里,或许只有南家玄学。
长空不急,他要等她长大。
又过五年,长空已经二十,到了成亲的年纪。他知道自己吃在南家,住在南家,到底心里有些小自卑,没有提成亲的事。南家长辈早就有这个意思,应当会提的。
果然,不久之后他们提了这件事。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拦了下来,阻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子安。
他很是意外,后来听说,南子安说南星年纪尚小,过几年再提。
他虽然觉得南星十五的年纪并不算小了,但仔细一想,多少大户人家都是不舍得女儿早嫁,留到十七八岁再寻婆家的,又不是汉朝,非要早早嫁人。而且南星的爹娘也提过要将南星外嫁,师父也是不同意的,所以应当不是嫌弃他的出身。
这么想着,长空不多想了。
但年纪十五的南星,脸已经长开,不再带着年幼时的娇嫩机灵,而是自有一股英气,让人过目不忘,树下舞剑时,美得让他窒息。
他喜欢南星,在她手持长剑时,没有人比她更美。
南星十七了,转眼又十八了,南子安依旧没有同意这门亲事。他又开始怀疑南子安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但后来听闻南子安也拒绝了其他好人家的求娶,顿觉奇怪。
南家大郎着急了,拉着妻子去找父亲讲理。但他们焦急进去,一脸心死出来,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南星婚配的事。
长空隐约觉得师父有心事,出于对师父的尊敬和信任,他压下了猜疑,也压下了男女感情。
这日醒来,他洗漱后就去了习武台,那里是南家后院,专门让弟子每日晨练的地方。他身为大师兄,每日早晨的任务就是督促众师弟练武。
可这日不常来的师父却出现了,让他也站在弟子列队中。长空以为师父要训话,认真听着。
“从今往后,你们不必来了,你们也不再是我南子安的弟子。”
不但是长空,就连众弟子都以为听错了,一时怔住。南子安厉声说:“你们从今往后,跟我南子安,再无任何瓜葛!”
长空愣住:“师父……”
南子安冷眼看他,说:“包括你,再不许踏入我南家一步,离开南家,离开西城。”
长空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南子安对自己太好,好得让他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如今他视为亲父的人,却让他滚。
众弟子都无法接受南子安的转变,问他是否有什么隐情,但南子安始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冷面驱逐他们。
终于有弟子坚持不住,陆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