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何要带自己来?
熊廷山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母妃是婢女出身,因父皇当年喝醉了酒而被临幸,身份卑贱,所以我也一直不被父皇待见,总觉得我玷污了火凤血脉,所以,在我刚成年时,父皇就将我打发去了梧桐郡,本意就是想让我自生自灭,若是我人没了,父皇还能拿他儿子的死,为楚人做一个表率。
还好我命硬,我没死,梧桐郡的瘴气毒虫,没能弄死我。
可能,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贱命反而好养活吧。”
摄政王看着老五,道:
“我其实并不把那几个当我兄弟,但我一直拿你当我兄弟,做我兄弟,不看母族出身,应该看本事,那几个废物,现在都被我抓了起来,关在水牢里呢。”
“哈哈哈哈哈。”
熊廷山拍着大腿笑得很开心。
兄弟二人,隔着挺远的距离,像是在叙着旧,但谁都清楚,肉戏,在后面。
熊廷山的笑声渐渐收敛,他看着摄政王,道:
“郢都,在四哥你手里,宗族,在四哥你手里,巫正们,也都支持四哥你,我大楚的那些大贵族,也基本都认同了你。
四哥,为何还不继位?”
“因为还有你。”
“四哥说话,这般直白的么?这让弟弟我,很不好接话啊,总不能弟弟现在拿把刀,就当着四哥你的面刎脖子吧?”
摄政王摇摇头,“你若是就这般死了,弟妹会生气,梧桐郡的将士会生气,那里的山越人会生气,燕人,会很高兴,最后,朕也会生气。”
熊廷山挠了挠头,道:“也是,死了,亲者痛仇者快,忒不值了。”
顿了顿,
五皇子又道:
“就是四哥你事儿真是忒多,连死都得变个花样,真是让弟弟太难办了,不过我相信四哥应该已经为弟弟我的结局设计好了,是不?
我家四哥,最擅长算计了,否则老大老二老三他们怎么会刚刚发动,这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呢就被四哥你给掀翻下来了呢。
可惜啊,还是咱们父皇走得太早也太突然,你说要是父皇把身后事都安排好,那该多省心。”
摄政王点点头,道:
“父皇再撑个半年的话,他的身后事,我就能替他安排了。”
“四哥,你早说啊,哈哈哈,我对咱家那我老爹,也是不满得很啊,听闻他驾崩消息的那天,我高兴得喝了三坛酒。”
“说说你想要的吧。”摄政王说道。
“梧桐郡,割据就藩。”
摄政王摊开手,道:“现在,梧桐郡和藩镇,又有什么区别?”
“明旨。”
摄政王摇头,
“不可能。”
“那就是没得谈喽,四哥?”
“燕皇在那里马踏门阀,我大楚还得明旨立藩,这事儿,太蠢,朕,不会做。”
“我也知道四哥你不会同意,所以,且听听弟弟的想法?”
“可。”
“皇族禁军没来吧?”
“方圆二十里,无一兵一卒。”
“四哥做事,果然面面俱到。”
熊廷山拍了拍手,
客栈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鱼皮的老者,老者手持鱼叉,脚掌奇大。
“山越族,孟奎,见过大楚摄政王。”
老者向摄政王见礼。
下一刻,
先前那位赶车的马车夫走了下来,站到了摄政王身前,拱手抱拳道:
“洪门阳,见过五殿下。”
“洪师傅赶车,我四哥当真是好大的排场呐。”
洪门阳,三品拳师,一手开山拳的功夫,曾威震江湖,后为朝廷招揽,入皇宫,为皇子武师。
熊廷山站起身,对洪门阳抱拳道:
“小五子,见过洪师傅。”
洪门阳抚须微笑,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那个山越族老者身上。
而就在这时,
客栈内又走出来一个持刀的中年男子,男子国字脸,脸上没有一根毛发,比和尚都干净得多。
“吴俊青,见过大楚摄政王。”
站在远处的郑伯爷看向身边站着的陈大侠,问道:
“练刀的?”
陈大侠点点头,道:“天下刀宗分七家,吴俊青是断刀宗宗主。”
“听起来好中二啊。”郑伯爷评价道,不过,因为自己也是玩儿刀的,郑伯爷又继续道,“有多厉害?”
“世间百器,剑者为尊,但真正强大的持刀人,不见得会比剑客差。”
“所以……”
郑伯爷看向坐在边上的造剑师。
造剑师正坐在那里掏着耳朵,见郑凡投来目光,有些疑惑道:
“苏先生看我为何?”
嗯?
不该是你上去么?
“嗡!”
一声破空之音传来,一名身穿花裙的少女出现,少女手里抓着一把花,红艳艳的,现身后站在那里一边傻笑一边吃着花。
“这是谁?”郑凡问道。
陈大侠摇摇头,“不认识。”
“你不是混江湖的么?”
造剑师开口道;“惜念庄秦月月,喜食花,人血浸泡过的花。”
那应该和阿铭很有共同话题。
很快,
客栈内再度走出来一个男子,男子个头不高,但身材敦实,身着皮甲,手持双锤。
男子走到前头后,双锤撞击,
道:
“梧桐郡参将莫喜来,参见王上,吾王福康!”
郑凡再度看向造剑师,
这下,
该到你了吧?
谁知自后头林子里,走出来一持枪男子,很朴实的一个男子,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没什么特殊的。
熊廷山却直接伸手指着那持枪男子道:“四哥,不是说附近无一兵一卒么?梁统领怎么在这里?”
持枪男子闻言,拱手道:
“好叫五殿下知道,罪人于上月当街打死独孤家一衙内,已被王上剥夺了官职。”
“这也可以?”熊廷山有些不服气。
梁岳点头道:“自是可以。”
“莫喜来,你看呢?”熊廷山问那个矮个。
莫喜来舔了舔嘴唇,道:“早听说梁家枪的威名,且世代承袭禁军枪术教头一职,殿下,我接下了!”
熊廷山这才点点头,不打算追究了,不过,还是默默地解开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胸口的皮肤,喊道:
“四哥,弟弟我也想下场耍耍,我知道独孤家的那位先生也跟着你来了,让他过来对我,哈哈哈哈,整个江湖都想知道咱大楚的造剑师到底会不会打架,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四哥你也应该想知道吧,今儿个,弟弟我就来给你揭个底。”
郑凡再度看向造剑师,
造剑师有些生气了,对郑凡道:“跟着起哄?”
“晚辈也想知道。”
“呵。”
摄政王那边没有喊造剑师出战,而是主动走向前,对上了自己的五弟,道:
“五弟,我们兄弟,很久没切磋过了。”
“哥,你知道么,小时候洪师傅教我们拳法时,每次和兄弟们比武切磋,弟弟我都不敢用全力,因为怕打痛了你们,让我母妃在宫里的生活变得更艰难。
哥,你是坐庙堂的人,就算你的品级高,但弟弟我可是在梧桐郡的水乡里厮杀出来的。”
摄政王摇摇头,道:
“无妨,这次,你不用留力了。”
这时,山越族老者开口道:“五殿下,四对人,怎么算输赢?”
熊廷山则道:“我和我四哥的,不算,大楚的皇位,不需要一个只会打架的武夫来坐。”
山越族老者闻言,似乎有些不满意,但最后还是点点头选择了认同。
郑伯爷见造剑师取出了两个葫芦,拔出塞子后,发现里头不是酒,而是果浆,也就是果汁,当即主动凑了过去,也坐在了地上。
造剑师没好气地白了郑凡一眼,将一个葫芦丢给了郑凡。
郑凡伸手接住,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真不错,和果汁不一样,不是很甜也不酸,但喝了一口马上想喝第二口。
“这是什么?”郑凡问道。
“好喝不?”
“好喝。”
“好喝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下次还想喝的话,一首词换一壶。”
“那成。”抄的诗词,郑伯爷还真不心疼,等回去后找瞎子,默写个《唐诗三百首》出来也不是问题。
“但署名得是我的。”
“这……”
造剑师喝了一口自己的葫芦,小声道:
“当初就是这么和虞化平换的,不过不是用的这葫芦,用的是剑。”
江湖传言,因为造剑师将亲手锻造的龙渊送给了剑圣,所以剑圣为了还以人情才帮其吹捧扬名。
郑伯爷指了指前面,道:“这是要比武么?”
“这么明显了,苏先生还用得着问么?”
“不,晚辈只是觉得,觉得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儿戏了。”
“哦?在苏先生看来,双方加起来数十万大军打个两年才分出胜负,这就庄重了?”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吧,都是楚国皇子,何必闹得太僵呢。
你瞅着,那个山越族老头,代表的是梧桐郡山越族的态度,断刀宗是梧桐郡本土名门大派,吴俊青所代表的,就是梧桐郡本土的态度;莫喜来,出身梧桐郡郡兵,他代表的,就是梧桐郡十万郡兵的态度。
梧桐郡的三大势力,都在场了,这一场,输赢之后,都能算是心服口服,无论什么结果,都可以捏着鼻子认了。
岂不是比数十万大军对垒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要好得多?”
“确实。”
“呵。”
……
洪门阳抱拳,道:“请!”
山越族老者点头,后退半步,扬起鱼叉,喝道:“来!”
旁侧,
秦月月又将几片花瓣塞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听说你们练刀的人,身上的肉都是臭的,那血,也是臭得喽?”
吴俊青抽出刀,
道:
“姑娘可以来尝尝。”
百器,剑为尊,瞧不起刀客,算是江湖里不成文的鄙视链。
所以,几乎每个刀客走在路上看见剑客从自己身边过去时,先会用不屑的目光目送他们过去,再对着他们的背影,吐一口唾沫。
郑伯爷也是用刀的,所以对那位叫秦月月的很不爽。
问题是,秦月月也不是用剑的!
惜念庄,看似是一个江湖门派,实则是凤巢的一个部门,里面会关押着一些身份敏感的囚徒,用刑审问。
秦月月喜欢吃用人血泡过的花瓣,也是因为在那里不缺血液这一原材料,这就像是阿铭一直盼着打仗一样,因为打仗时他就不缺新鲜血源了,还能在战后挑挑拣拣。
梁岳长枪一横,莫喜来双锤一举,二人都是军旅出身,没什么江湖习气,直接上来就是干。
所以,
接下来,
郑伯爷和造剑师并排坐在那里,观看着三对强者的交锋。
洪门阳拳风刚硬,所释放出的拳罡能够压制住老者的精铁鱼叉,从一开始,他就占据了上风,老者只能招架。
另一边,秦月月所用的兵器是狼皮鞭,舞动起来,飞沙走石,自成格局,吴俊青只能在外围不断游弋,寻找机会。
而梁岳和莫喜来这边,就有些一边倒了,莫喜来被打得已经丢了一只大锤。
郑伯爷也是练武的,所以明白为何梁岳莫喜来那边的差距会这般大,可能二人境界上差距不大,但梁岳是做教头的,平日里钻研的,就是枪法,莫喜来是参将,他所擅长的,应该还是战阵厮杀。
在战场上,谁会和你文明单挑?战阵之人所习惯的往往是最简单干脆的战法,有机会就一刀制敌,没机会就赶紧拉开距离以防止旁边人对自己来上一记。
总体而言,除了秦月月那里还算势均力敌外,另外两边,胜势已经倾斜了。
“不公平。”陈大侠开口道。
他觉得这种对决,很不公平,陈大侠是个老实人,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其实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郑凡则道:
“就算是战阵上,梧桐郡以一郡之地抗衡整个楚国,也是这般局面。”
造剑师闻言,不由开口道:“小苏先生有这般见解,让我有些意外了。”
郑凡笑笑。
造剑师又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果浆,道:“其实,局面已定了,大家,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是一句假话,一句对着自己这个外人强行圆场子的假话,但郑伯爷也不戳破。
熊廷山和摄政王这边还没开打,但那边的对决,局面已经呈现出来了。
五皇子苦笑道:
“四哥不愧是大楚摄政,麾下高手云集啊。”
“比这个,本就是四哥我占你便宜。”
身为楚国现在的最高统治者,自然有大把的高手会愿意为其效力,在这一点上,只有一个梧桐郡作为依托的熊廷山,是完全比不上的。
熊廷山压低了身子,道:“四哥,咱们还动手么?”
摄政王摊开自己的手臂,将袖口拉上去,露出了火凤印记。
印记开始发亮,紧接着,一道火焰的虚影自摄政王身后显现而出。
郑伯爷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因为这一幕给了郑伯爷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看见除了自己以外能够催动灵魂体为己用的存在。
魔丸就是灵魂体,所以,摄政王其实走的是和自己一个路数。
熊廷山看到这一幕后,道:
“所以,血脉确实分高低贵贱的。”
皇室子弟,可得火凤精血入己身,然后自大泽处吸引妖兽追随,熊丽箐的那头青蟒就是这般来的,已经算是品质极好的妖兽了,毕竟,自打楚侯开边以来,不断式微的不仅仅是山越人,还有大泽内的妖兽。
这和后世随着人类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导致野生动物栖息地不断缩减是一个道理。
然而,摄政王吸引来的不是妖兽,而是一头……灵。
也就是所谓的妖兽之魂,妖兽身死,魂魄不灭,是而为灵,能够诞生出灵的妖兽,本就极不简单,灵现不散,更为艰难,可见灵之珍惜。
郑伯爷心里已经在想着,摄政王引灵入体的话,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仿佛被掏空了身体只能躺在床上挺尸?
摄政王摇摇头,道:“只是运气罢了,对了,今日,我将姚师的一名弟子也带了过来,就是想让他来做个见证。”
“四哥确实,安排得极为妥帖。”
郑伯爷这才明白过来摄政王为什么要拉自己一起来,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如同是以前领导出去扫雪时负责在旁边抓拍写报道的记者。
所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造剑师似乎猜出了郑凡心中所想,直接道:“如果真要打,肯定早就打起来了,诸位皇子中,起兵的起兵,登基的登基,该做的也都做了。
这边,王上没有选择登基,那边,五殿下也没有选择起兵,其实……”
“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郑凡说道。
造剑师点点头,道:“很不错的一个比喻。”
“那就不用担心了。”郑伯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