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休养生息,尤其是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一直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里还牵扯到一个效率。
一个干练的官僚体系,可以将资源运转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以达到效果,反之,则像是年久失修的沟渠,进来再多的水,中途也能给你散掉。
晋东从一片白地发展到如今可以单独拿出十多万铁骑,以一地而抗楚国,由瞎子与四娘自盛乐城就开始打造的体系,居功至伟。
现如今,姬成玦也想在这个基础上,实现国家机器效率上的提升与进化,这一点,郑凡是知道的。
“属下想和主上您说的,不是这大方略上的东西,因为属下清楚,主上您对这些,其实很明白。”
“那你想说什么?”
“京城乃大燕龙眼之地,为何陆冰能够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大张旗鼓,且不遭受什么反弹?”
“因为我在这儿。”
“是,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在外界看来,皇帝,可能已经驾崩了,陆冰不是在听皇帝吩咐,而是在听……主上您,也就是大燕摄政王的吩咐,在清除异己。”
郑凡微微皱眉。
“主上前阵子带着天天去祭拜了田家祖坟,属下作为家里人,自然清楚主上您的祭拜,必然是真的祭拜,是为了给天天认祖归宗,达成一个人生的圆满。
但上位者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真性情,但在下面人看来,也是一种政治讯号,就和天子祭天一样。
靖南王曾不惜自灭满门以推动大燕门阀的覆灭,
摄政王这时候去祭拜,是要表达什么?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将以靖南王为榜样,谁阻拦我面前,我就灭了谁,不惜……一切。
以主上您如今的体量,
晋东铁骑的忠诚,大燕军神的名望,‘先皇’亲封摄政王的政治光环,又带上了靖南王当年的标签……
足以让整个大燕官场,瑟瑟发抖。
在头部关键位置皇帝避开,尤其是内阁设立后,皇帝已经完全掌握的基础上,相当于是这条蛇,已经被卡住了头,且还被吓得瑟瑟发抖,接下来想要在蛇鳞上如何涂鸦,只是凭一个心情罢了。”
郑凡又喝了一口茶。
“主上,您这是被当刀了。”
“是么。”
“这是以主上您的名义,站在了整个燕国官僚的对立面,简而言之,失去的,是以后造反时,原本可能吃瓜看戏的那一大群人。
皇帝在主上您面前,是姬老六;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
相较而言,先皇马踏门阀,太直接也太残酷,这位的手段,可谓高明艺术到了极点,事儿办了,骂名还和自己无关。”
瞎子站起身,
道;
“属下说这些,也不是想要挑拨主上您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属下并不认为皇帝是故意拿主上您当刀。
正如羊得吃草,鱼得在水里游动,皇帝这种……这种生物,他做事情,只是基于一种本能,一种理所应当,越是优秀的皇帝,就越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这里的孤家寡人,是形容词。
属下也清楚,主上您和皇帝现在所想的,是为了一统诸夏;属下认为,皇帝能做到这一份儿上,再过了三年四年的,燕国的战争准备,应该能积蓄到令人满意的地步。
但,
属下也有一个请求。”
郑凡看着瞎子;
瞎子笑了,
“其实属下的请求是什么,主上心里是清楚的,因为属下知道,主上一直都没忘记,和皇帝这种生物当朋友时,需要注意的基本法则。”
“我知道。”
“那属下就说完了。”
瞎子俯身拜了下去。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前半段,或许是一统诸夏,后半段,你如果玩腻了,你还有儿子,我能带着你儿子,继续玩;
前提是,
你不能砸锅。
“前阵子,姬老六又是拉我坐龙椅又是舍命让我开颅的,风有点太喧嚣了。
去了一趟田家祖坟,看着那一片的坟头;
解腻。”
说着,
郑凡也站起身,
笑道:
“说到底,骂曹孟德的,很多都想当曹孟德;敬佩靖南王的,又几个真愿意当靖南王?”
……
郑凡见到皇帝时,皇帝已经戴上了假发,且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轮椅上。
“要出门了?”郑凡问道。
“闷了。”皇帝手里把玩着一个鼻烟壶。
“你现在不适合用这个。”郑凡提醒道。
“空的。”
“哦。”
“姓郑的,您受个累,推我出去走走。”
郑凡走了过来,推起了轮椅。
“其实,坐轮椅的,真没什么好舒服的,推轮椅的,反而看到的风景更好,轮椅本身就是风景,连带它上面的人。”
郑凡摇摇头:“这可不见得。”
“你细细品。”
郑凡闭上眼,过了会儿,道;“还是觉得差得太远。”
皇帝一开始有些疑惑,随即明悟过来,骂道:
“该死的,你推的是朕,你到底拿朕在和谁比!”
“呵呵。”
“姓郑的,你太下流了。”
“这不叫下流,这叫雅致。正如坐在闹事街口,身着锦衣,坐在小摊位前一边听着喧嚣嘈杂一边吃着小馄饨一样;
这推着皇帝,脑子里想的是红帐子里的姐们儿,这种反差,不俗,还大雅。”
“就像是袁图阁给你画的群艳图里那般?”
“你居然还记得?”
“我让人临摹了一份,带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