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温少卿极配合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丛容偶尔打断他问几个问题,温少卿解释之后再继续,丛容不断记录着,温少卿描述完之后,丛容又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后,忽然问:“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赵医生,万一真的是他在抢救的过程中有失误呢?”
温少卿几乎没有思考便回答:“我并不是为了某一个医生,今天是赵医生,明天或许就轮到李医生,后天或许就会是我。我是针对整个大环境,难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是每个医生必须承受的?为什么我们为了救回那条生命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却只换回唾弃和打骂?”
丛容听到这里有些动容,忽然抬头看向他,“在此之前,你有没有……”
剩下的几个字丛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温少卿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有过。我说过,在医生这条路上走得久了,谁手里还没几条人命啊。”
温少卿说到这里歪头对着丛容一笑,轻松地开着玩笑:“跟律师一样,你没接过判死刑的案子?”
丛容本来严肃沉郁的脸慢慢破碎,点点头跟着笑起来,何止是接过。
温少卿笑过之后很快开口:“就算医学发展得再快,医学设备再先进,任你医术再高明,生命都有人力不可逆转的因素,面对生命,医生也会带着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家属听到的是一个结果,而医生却是看着生命迹象一点点地消失,生命体征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零,所有的曲线变成直线,只留下单调刺耳的蜂鸣。你知道和死神抢夺生命的这一仗,你败了。
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都说医者仁心,可为医者要学会的第一课大概就是如何把心变硬。”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低垂着眼睛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说完这些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丛容看着他的侧影微微出神,她不了解医生,她对医生的认知还停留在平安夜那场聚餐上一张张毫无阴霾的笑脸上,也许那些笑脸的主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每天都要和死神宣战,或输或赢,越战越勇。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闷闷的,“怪我吗?”
丛容一愣,“什么?”
温少卿看向她,“我带钟祯打架。”
丛容摇摇头,半晌才开口:“钟祯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这些年我看着他慢慢长大,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架,在我的认知里,在一个男人的一生中,总要打几场架,这样人生才算完整。以前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大概可以带钟祯痛痛快快地打几架。钟祯从小就喜欢黏我,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男女有别,我总怕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
温少卿挑眉问道:“你是怕……”
“我怕他会……”丛容似乎很是为难,犹豫了半晌才吐出那个形容词,“娘。”
“……”温少卿想起那个表情包,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你想多了。”
温少卿想起小时候没事就会和温让打上几个回合,然后两个人被罚去抄医书就禁不住手腕发酸。
“你当初为什么选钟祯做学生?”丛容终究是好奇的,“听他说,你收学生很严格,以他的资质我以为是考不上的。”
“当初选学生的时候我不太了解钟祯,比起资质和学识,我更注重一个人的品格和涵养。医生这个行业说特殊也特殊,说普通也普通,我不希望有人带着别样的目的来从事,而是希望它是靠自身的魅力吸引别人来学,希望每一个从医的人都是品行端正的。”温少卿顿了一下,“钟祯学医,是因为你奶奶的病吗?”
丛容愣了一下,满是疑惑地去看他。
温少卿,“晚饭的时候你有些不对劲,我就问了他两句。”
“不是,他学医就是因为他想,跟我奶奶无关。”丛容摇摇头,“我奶奶身体一直很硬朗,是在睡梦中走的,谁都没想到她会走得那么突然。”
她记得那个时候快过年了,她在一周前还在电话里和老人笑着说,回家过年的时候要吃奶奶做的李鸿章大杂烩,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星期,便接到了老人离世的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接受不了。
丛容从往事里回过神,察觉到温少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她尴尬地握紧笔,低头在纸上乱画,慌慌张张地问起来:“那你呢,你为什么学医?”
温少卿看到她假装认真做笔记来掩饰手足无措便觉得好笑,“这个也跟这个案子有关?”
丛容这下更尴尬了,下意识地把笔扔到一边,“没……没有关系,就是随便问问。”
温少卿敛了神色,声音也郑重了几分,“我是祖父带大的,祖父是中医,我从小就在中药堆和医书中泡大。从小我就知道学医很辛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患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很多医生都不会让自己的子女再去学医,因为他们觉得不值,本来就很辛苦,现在更是高危职业。如果可以选择,大概没人想去做医生,可这个职业终究要有人去做,天下无医,没人会希望看到这个结果。我祖父跟我说过,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父母给我取名少卿,少卿是个官名,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而且医生也叫大夫,大夫不也为国为公?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丛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不知谁说过,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看过的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丛容忽然觉得,从最后一点来看,自己一定是个特别有气质的人。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沉静的男人,心里默默感慨,这样的一个人应该很讨喜吧,能写一手好字,医术精湛,心灵和外貌都干干净净的,有着自己的想法,坚定又温柔地在世间行走,即便偶尔有些小腹黑,偶尔会捉弄她,也是让人欢喜的。
丛容轻声低喃:“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话钟祯也跟我说过……”
“那你肯定不知道下一句。”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却越来越柔和,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情之所钟,虽千万里吾念矣。”
丛容心里一疼,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情之所钟,虽千万里吾念矣,他说的大概就是朋友圈里的那个“非不思她”吧?
温少卿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去,唇色白得有些吓人,意识到这个女人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他皱了皱眉抬手揉着眉心很是无奈地开口:“丛容,我说我喜欢你。”
纵使丛容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她猛然睁大眼睛满是错愕地看过去,“怎么可能……”
温少卿无视她的震惊,换了个姿势慵懒地靠在桌边,笔直修长的腿斜搭着,微微歪头看着她不答反问:“当时,你跟林辰说喜欢我的时候,是喜欢我什么?”
医院是人世间最复杂的地方,温少卿在医院待得久了,看遍世事,和人对视的时候每每都会从内心释放出一股张力。丛容觉得自己被那股力道越缠越紧,几乎不能呼吸了。她心乱如麻,不敢再看他,歪过头去躲闪着他的目光,“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温少卿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问下去:“你为什么喜欢我?是喜欢游戏里的我,还是现实里的我?是喜欢几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丛容还处在震惊中不可自拔,温少卿的话似乎越来越难以理解,她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温少卿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答案,“那个时候我们彼此还不了解,你是因为不了解而喜欢,现在了解了,还喜欢吗?你了解的温少卿并不是看上去那样谦和儒雅,他也会粗鲁地挥动拳头,你还喜欢他吗?”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微微垂着眼睛,长睫轻掩,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丛容一下子紧张起来,“我……”
她发出一个单音节后,便低头咬紧嘴唇,再开口时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原来放在腿上的手臂也慢慢垂下,“可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们明明没有多少接触,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温少卿反问:“那你了解我吗?你当初喜欢上我的时候了解我吗?”
还,算是……了解吧?
丛容在心里底气不足地回答,她是个相当理性的人,事事讲求证据逻辑,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温少卿的事情上会这么感性。那个时候看到温少卿是那个样子,觉得心动。后来再遇到,发现原来他竟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却更加心动。
过了许久,她才扭扭捏捏地嘟囔了一句:“反正我不会因为打架这件事而不喜欢你了。”
温少卿这次倒是反应极快,故作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
丛容猛然惊醒,不知是她的道行太浅,还是他的套路太深。总之,她又一头栽进了这个屠夫的陷阱里。
她把头扭向一边,强压着火气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温少卿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表情极其精彩,忽然笑起来,颇为不要脸地继续撩拨她,“我早就说过,喜欢我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更何况,我们是两情相悦。”
丛容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眼眸蓦地一亮,下一秒又很快暗淡下去,轻声开口:“算了。”
温少卿缓缓开口:“说。”
丛容纠结了一下才开口:“那个时候我跟林辰说了那句话之后,没过多久,你就在游戏好友里把我删除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甚至是厌烦我的。”
在她闯了祸逃到国外之后便没有再玩那个游戏,甚至切断了一切跟温少卿和林辰的联系方式,就是怕温少卿会兴师问罪。
不过在很久之后,她还是没忍住登录过一次游戏,结果发现温少卿把她移除了好友。那一刻她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心情有些复杂,像是终于解脱了,又像是失落到了极点,一颗心飘来荡去找不到落点。
以至于后来在小区里再次重逢的时候,她才会以为温少卿是不想见到她的,所以才会选择装作不认识。
谁知温少卿竟倒打一耙,“不是我删的你,是你删的我。”
丛容微微蹙眉,一脸难以置信。
温少卿看她似乎还是纠结,迟疑了一下,开口:“跟你说件事,你听了之后别激动。”
丛容抬起头看着他,“什么事?”
温少卿深吸一口气,“当年钟祯登了你的游戏号,冒充你给我发私信,就发生在你出国之后没多久。”
丛容忽然冷静下来,本能地开始逻辑分析,“你怎么知道是冒充?”
温少卿浅浅地笑着,“他不是知道你在游戏里一直很关注我吗?大概是登录你的账号时发现我们是好友,便自动脑补了我们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也许他认为按照你的个性根本不会主动出击,便很兴奋地跑来冒充你跟我表白,他应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现实中见过,用词很奇怪,而且男孩子和女孩子说话的方式很不一样,他也不注意,很容易察觉出来,还有,他的操作实在是比你差太多了。”
丛容呆呆地听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的是天道轮回啊,她拿钟祯的账号关注温少卿,钟祯就拿了她的账号胡来!
丛容消化了半天,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都说了什么?”
温少卿斟酌了一下,“说你喜欢我。”
丛容盯着温少卿的眼睛,明显不相信,“原话!”
温少卿知道说出来丛容肯定又要奓毛,所以才总结了一下,原话……说出来丛容咬死钟祯的心都有了吧?
温少卿说得委婉,“他那时候年纪小,大概不太懂这些事,再加上……”
“快说!”丛容本来就已经够羞愧难当了,可越是羞愧便越是想知道钟祯说过什么。
温少卿被丛容一吼,很快就松了口,“哦,他说你一直都很关注我,一遍一遍地看我解说的视频,特别特别喜欢我。”
丛容辩解:“我那是为了了解你,然后打败你!”
这次换作温少卿一脸质疑了,“钟祯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能知道什么?!”丛容气愤之下口不择言,“是他喜欢你,还是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怔了一怔,继而神情各异。
温少卿挑眉,眼底静静流淌着笑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个可疑的弧度,又被硬生生地压回去。
丛容抚额,在心底默念,冲动是魔鬼啊,冷静啊,丛容,你要冷静啊。
过了半晌,丛容硬着头皮继续问:“还有呢?”
温少卿摸着下巴回忆着,“还有,你出国的那几年,他一直冒充你在游戏里撩我,发你的近照,说你的近况,还有……”
丛容心里的怒火越积越多,“还有什么?”
温少卿终于泼出最后一桶油,“还有,每隔几天便从网上抄一封特别酸的情书发给我,说是表达你对我的相思之情,坚持了很久。”
丛容紧紧皱着眉,“特别酸的……情书?”
“是啊,他知道我是学医的之后,经常给我发什么,你是我的硝酸甘油片,我心如刀割的疼痛只有你能抚慰啊;还有你是我的窦房结啊,你在我的卵圆窝啊这种。”温少卿说完大概知道丛容对有些医学名词不了解便解释了一下,“窦房结是心脏正常自动节律性兴奋的起搏点,也就是我们平日里说的心动源头。卵圆窝是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也是从右心房进入左心房心导管穿刺的理想部位。”
丛容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你都是怎么回复他的?”
温少卿一脸严肃认真,“我跟他说,心绞痛要去医院做检查,不能随便吃药,硝酸甘油片不是适合每个人的。”
丛容终于发飙,“他有病啊!他给你发这些干什么?!”
温少卿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病。”
丛容问清楚之后,一时羞愧难当,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极快地抽了口气,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浑身发抖地抽泣着。
几年前在游戏里死乞白赖地贴过去,几年后在小区里遇上了竟然还故作姿态地装作不认识,还不知道当时温少卿心里怎么想她呢?说她使手段耍心机欲擒故纵恐怕都是好听的!
温少卿看到她的眼泪也是吓了一跳,转身从书桌上拿起纸巾盒,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抽了两张递过去,看着她因为流泪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猜到了她的心思,极快地开口:“没有把你往不堪的方面想。”
每个人都想在心爱的人面前保持最美好的一面,可丛容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形象早在八百年前就被钟祯给糟蹋干净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看着温少卿递过来的纸巾,还有什么脸面去接。
温少卿看她不接,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亲自替她擦了起来。
纸巾才触碰到她的皮肤,丛容便躲开了,自己抽了两张纸巾重重地擦掉眼泪,心思一转一下子掉转了枪口,瞪着他,“还有你,你明明识破了,为什么不揭穿他?”
她的眼睛因为才哭过,湿漉漉地泛着水光,越发显得乌黑明亮,可脸上的表情却有几分撒泼无赖,声音因为哭泣带着微微的嘶哑。温少卿越看越觉得可爱,心里一动,脸上却故作莫名,“我为什么要揭穿他?我觉得还不错啊,可以知道你的很多事情。”
“你……”丛容语塞,顿了一下,“后来呢?”
温少卿继续回忆,“后来……后来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就忽然放弃了,消失了几天之后就不声不响地把我删除了好友,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丛容突然冷静下来,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钟祯大半夜蹲在宿舍楼顶给她打电话,他低低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他反复重复着一句话:“阿姐,我心里难过。”
当时丛容吓了一跳,可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因为什么,只觉得他大概是失恋了,可现在她似乎知道为什么了。
每个人总觉得自己最亲近的人值得拥有最好的,喜欢的人都会喜欢她,舍不得她受委屈,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看她被别人伤害。
丛容总归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轻咳一声问:“那个时候……你有喜欢的人了?”
温少卿的眼底蕴着浅浅的温情,“是啊,我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吗?不过钟祯理解力太差又没有耐心,还没等我说是谁,他就放弃了。”
“你胡说八道!”丛容一时间难以接受,刚才温少卿说他喜欢她,她暂且相信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对她有了好感,可他刚才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温少卿浅浅地笑着,眼神越发温润柔和,“我为什么要胡说八道?本来就是我先喜欢上你,然后才从林辰口中知道,你跟他说你喜欢我。”
丛容斩钉截铁地开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凝着眸子深深地打量着她,“丛容,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操作钟祯账号和我在游戏里厮杀的那个人是谁吗?当年你因为一句‘不喜欢律师喜欢医生’落荒而逃的时候,这些年你在国外惶恐不安的时候,可曾问过我一句,喜不喜欢你呢?”
一时间丛容心中五味杂陈,心思千回百转,有东西在心口慢慢发酵,整颗心都胀胀的,有什么东西渐渐破土而出,这些年积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原来,那个时候他站在她面前,笑着跟她说“丛容,我见过你”是带了这层深意的。
缘分从来都是种很奇妙的存在,无法寻求根源、无法推算、无迹可循、无法强求、无法掌控。当她在游戏里一次次搜寻他的身影时,原来他也在关注她。后来的初次见面,当她春心萌动的同时,他也怦然心动。
温少卿耐心极好地等着丛容消化这些信息,这些年丛容一直以为是自己那句“不喜欢律师喜欢医生”使得林辰和温少卿兄弟隔阂,从此林辰异国求学逃离这一切,可她不知道,真正击垮林辰的是,当林辰把她的这句话当成玩笑讲给温少卿听的时候,温少卿正经回答他的那句“恰好医生也喜欢律师”。
所以在她眼里一直看似无辜的温少卿,并不无辜。这些温少卿本打算告诉她,可当他无意中发现每次提到林辰,丛容看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愧疚和讨好,也不再总躲着他时,他便打算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过了许久,直到丛容无意识地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才发现水已微凉,才慢慢回神,低低地开口:“可是你从来都没找过我。”
温少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回答:“慎始,善终。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忙了,撇开时差和距离不说,繁重的学业我们尚且勉强支撑,更何况是感情呢?年轻情侣之间最常出现的问题就是满身尖刺意气用事,不懂退让,不知宽容,一言不合大概就是永不往来,或许伸手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我也怕不能一直牵手走下去。那个时候我也年少轻狂,我无法肯定自己对爱人会不会有一颗包容的心,爱情之所以美好,是因为经得起现实的考验,只要还喜欢,成熟安稳之后再牵手,终究是不迟的,不是吗?如果只是晚几年时间便可以让我们强大成熟一些,让这份考验简单一些,让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我不介意把时间往后推一推,你呢?”
丛容不得不承认,温少卿比她冷静理智,那个时候她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得挤出来。睡眠不足、学业压力大的时候脾气就会特别暴躁,钟祯不知道被她误伤过多少次。她和钟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亲情,钟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如果换作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年轻情侣呢?大概真的会如温少卿所说,会吵个天翻地覆,谁也不肯认输,从此分道扬镳,更何况他们还是异地,光是猜忌和多疑就可以磨光所有的感情,他说的大概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丛容终究还是个女人,即便理智上承认温少卿是对的,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可那点小女子的别扭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温少卿看她的脸又皱成一团便又乐了,嘴角强忍着笑意问:“你在别扭什么?”
丛容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小家子气一边回答:“没什么。”
“不是没有思念,就是因为心中有爱,所以才会克制。”温少卿低眉浅笑,“丛律师不也没有找过我吗?”
温少卿一语道破天机,丛容怔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太斤斤计较了。现在想来当初在小区里能和他重逢,大概也不是偶然,这么算起来到底他还是两人中主动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丛容心里一动,“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
“那天我来这边拿很久之前放的书,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的时候,看到你从小区门口走进来,然后便回去收拾行李搬过来了。”
丛容忽然想起来,“你又是怎么知道是钟祯干的?”
“本来是不知道的,前几天他自己说漏了,我故意露了怯让他知道我的游戏ID看他的反应,他的反应太异常了,前后一想才对上的。”温少卿说完指了指录音笔,“这些也是案情需要?也需要录下来?”
丛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立刻伸手关掉,看到录音笔旁边的手机忽然又想起什么,动了动嘴角,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问。
温少卿懒懒地靠进沙发里,“丛律师还有什么疑问就快点问,过了今天,我可就未必这么有问有答了。”
丛容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你微信的那条朋友圈……那个只有一个背影的女孩是谁……”
按照温少卿的说辞,他很早之前就喜欢上她了,可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为什么又会发那样一条“非不思她”的朋友圈?
温少卿不由赞叹:“律师就是律师,逻辑真是太清晰了,滴水不漏啊,不过……”
“丛容,你以为我非要加你的微信是为了什么?我暗示了你那么多,你怎么半点都没察觉?你作为律师的敏感度呢?”温少卿看着她一脸懵懂,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你不会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吧?”
“怎么可能是我?”丛容拿出手机又翻到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下,然后,愣住。
好像……真的是她。
好像是某一年的除夕,她和钟祯带着一群小朋友在楼顶放烟火,后来她玩累了便坐在一旁看他们玩,这张照片像是有人站在她斜后方拍出来的。
温少卿一脸抱怨地睨她一眼,“那年过年我没回家,独自一人在异国过着孤独的除夕夜,难道还不允许我睹物思人发条朋友圈吗?”
丛容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这照片你哪里来的?”
“不是照片,是从一段短视频里截出来的。钟祯拍了发给我的,只不过他是偷拍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我已经尽量截取最清楚的画面了,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怀疑钟祯有帕金森的征兆。”
丛容皱眉,“视频是钟祯拍的,他怎么会认不出来?直到前几天才发现你?”
温少卿点了点手机,“因为钟祯是个外星人,他不用微信的,你忘了吗?”
一切都对得上了,是了,钟祯不用微信……
一切都怪钟祯不用微信!
丛容忽然站起来,“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家的刀在哪儿?”
她今晚的情绪起伏太大,到了现在基本恢复了面无表情,平静得有些不正常。温少卿不放心地问:“你要干什么?”
丛容微微一笑,“我要去砍了钟祯!”
温少卿抚着额头,“砍人犯法啊,丛律师。”
“犯法我也认了!我先解气了再说!”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丛容一贯是冷静淡漠的御姐模样,温少卿却最喜欢看到她被撩拨得破功抓狂的样子,此刻难得看到她咬牙切齿找人出气的模样,他便笑着站起来追了出去。
温少卿到了对门的时候,门也没关,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钟祯鬼哭狼嚎的声音。他走进去的时候,丛容正拿着一只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追着钟祯打,钟祯一边逃一边求饶,毫无形象可言。
钟祯正被丛容打得满屋乱窜,看到温少卿便哭着求救,“老板!救命啊!”
温少卿微微笑着不发一言,优雅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围观。
钟祯光顾着看温少卿,一不留神被丛容踹了一脚,拔高声音号了一声后龇牙咧嘴地冲丛容求饶,“表姐,你别下死手啊!真的很疼!”
丛容冷笑一声,“疼?疼就对了!不疼我费这工夫干什么?!”
钟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丛容忽然从对门冲回来便揪着他打,看她的样子是真的动了气,劝是劝不了了,只能继续向温少卿求救,“老板,我是您学生啊,您不能这么袖手旁观助纣为虐啊!”
温少卿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说完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拦住丛容,在她身上比画了一下,“你打的地方不对,得打这个部位,这里不是要害,但是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会特别疼,而且不会留下伤痕。”
钟祯目瞪口呆地看着温少卿,“老板,您……”
丛容点点头,笑容狰狞地扑向了钟祯。
温少卿看着满屋乱跑一个逃一个追着打的人,觉得闹腾,便开口:“钟祯,你跑什么?你表姐正生气呢,越是打不到火气越是大,你让她打几下出出气就好了!”
“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温老师,你晚上才说过!”钟祯做着垂死挣扎。
温少卿点头赞同,“我也这么认为,丛容,这种情况我也不建议你动手打他。”
钟祯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被温少卿的下一句话彻底打回谷底。
“我建议你直接换弟弟,这个弟弟就别要了。”
丛容阴恻恻地回答:“是不打算要了,今天就清理门户!”
钟祯都快哭了,“表姐,我是你亲表弟,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呀!”
丛容趁机揪住钟祯,“中国《民法通则》第11条规定:18周岁以上的公民是成年人,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是指可完全独立地进行民事活动,通过自己的行为取得民事权利和承担民事义务的资格。也就是说,你要对自己完全负责。”
钟祯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丛容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之后,才可怜兮兮地趴在沙发上问:“阿姐,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丛容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平复呼吸,听到他问火气又一下子拱了起来,踹了他一脚,恶狠狠地反问:“你还有脸问?!”
钟祯被她吼得浑身一震,不敢再招惹她,往温少卿的方向挪了挪,小声问:“老板,我表姐到底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啊?”
温少卿的视线一直落在桌上的樱花杯上,伸手往杯子里倒了水,递给丛容之后才转头看着钟祯,郑重其事地开口:“钟祯,我跟你说过两次,我有喜欢的人了,都是同一个人。”
“您什么时候给我说过,两次……”钟祯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一脸惊恐地叫,“您怎么知道那是我冒充的?!”话一出口便猛地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看向丛容,果然看到丛容眼底的火苗又烧了起来,一脸谄媚地凑过去,“阿姐,我错了……”
钟祯道完歉之后自以为聪明地和丛容坐在一边,指着另一边的温少卿转移炮火,“表姐,他竟然当着你的面那么明目张胆地说他有喜欢的人,这是在挑衅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