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雷峰。

夜色深沉。

李青山正与沐婆婆在屋子里，点着跳动的油灯，说着悄悄话。

自从突破到了神相境后，李青山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沐婆婆，他也没有吝啬自己的时间。

基本上除了巩固观神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陪着沐婆婆，或是逛一逛正雷峰上的弟子城镇。

又或者是去金光府的大街上踩街而行，逛一逛饰品店等等。

他很享受这样悠闲的生活。

维持着老态龙钟的模样，陪着年轻时候的红颜，一起老去，一起撑着油纸伞，漫步于淅淅沥沥的飞雪之中。

走过春夏秋冬。

别有一番滋味。

沐婆婆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与李青山聊着聊着，便有些发困。

躺在床上睡着了。

李青山小心翼翼的给她捏了捏被角。

佳人红颜已经老去，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模样。

那是他记忆中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忽然，李青山神色微微一动。

他缓缓起身，挑了挑炉壁中的柴火，让房间内的温度舒适恰好后，便走出了屋子。

屋外夜空下的雪，不住的飘落。

李青山看了一眼，便知道这般隆冬大雪之下，今年势必是要来一场雪灾，有太多无辜性命在雪灾中被收走。

他走过长廊，看到了院子中仍旧在挥汗如雨的吕赤。

大头吕赤，眸光熠熠，浑身气血翻滚，每一招一式都无比的坚定。

兴许是曦曦那儿遭受到的刺激，四岁的曦曦，如今都已经换血五搬了，而吕赤尚未踏足气脉，这让他内心颇为着急。

有种被追上的惶恐之感。

犹记得当初在飞雷城，吕赤看到曦曦的时候，曦曦还只是个磨皮的小丫头呢。

“危机感啊……”李青山摇了摇头。

有危机感是好事。

才会遭受到激励，去努力的变强。

吕赤的身份特殊，李青山对他的培养，都算是放养。

但吕赤却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弟子。

因为李青山不太敢收真传，毕竟，他前半辈子做的事太招人恨了。

他怕他收的弟子，都会死于非命。

所以，便不去祸害弟子。

但是，吕赤不一样，他命太硬了，能扛的住。

“曦曦可是神童啊……而且不是一般的神童，是李澈那小子的女儿，不敢想象未来能走多高。”

李青山叹了口气。

李澈以二十岁的灵童之姿开始修炼，都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站到如今的高度，能够配合马面轰杀闻龙山这等七元神箭手的高度。

足以说明李澈的天赋与血脉是极好的。

那曦曦的天赋，甚至更加可怕。

哪怕在神童之中，都属于上品，乃至极品。

吕赤……想要追上曦曦。

真不容易啊。

李青山没有打扰吕赤修炼，回到了书房中，点燃烛火。

他取出了李澈送给他的地府神交镜。

他知道，接受了这面神交镜，他李青山便多了一层身份。

地府的猫脸杀手！

莫得感情的杀手。

不过，李青山扫了一眼地府神交镜上的消息。

顿时骇然色变！

“艹！”

“牛魔又不带老夫！”

李青山咬牙切齿。

却见那地府神交镜上呈现出两句话。

“情况有变，我已动手。”

“速来！”

李青山顾不得悠闲，直接戴上了猫脸面具，就飞速下山而去。

这儿距离心猿寺距离不算远。

等他赶到……

怕是连黄花菜都凉了！

……

……

夜黑风高，大雪纷扬。

天地一片冻冷，天寒地冻。

李澈戴着牛魔面具，伫立在屋檐之上，面具下的眼眸，无比的深邃。

他从黑暗中走出，几个无声无息的弹跳，便落在了高处。

感知着天地棋盘所探查到的钟馗神像的气息，顺着那气息所在的位置望去，心中的杀机，便再也止不住了。

那是一处小院。

登高望远，撕裂黑夜。

可见那院落之中，画面极其惨厉，无数的尸骨堆叠着，密密麻麻，皆是穿着各种各样的破旧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很显然，乃是这个冬日，一场铺天雪灾之下的流民。

这些流民扛过了雪灾而未亡，却是在这座鬼寺之中，沦为了枯骨。

好似地狱般的场面，无数的尸体堆叠，死气森森，寒意滚滚，好似地狱的鬼门关洞开，那些死去流民的亡魂，正化作厉鬼，从他们的尸体之上，慢慢的爬起。

无数的死气宛如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滚滚而来。

像是炼丹炉中的火，只不过这火焰是黑色的，将整个院子中的流民们，熬炼成厉鬼之魂。

李澈自诩不是什么英雄，但看到这样的残忍画面还是感到了心惊与愤怒。

对于尸神教的杀机，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

目光挪移。

他在找寻感知中的钟馗神像，以及法空和尚。

目光落在了院子门口，却是看到了无尽翻滚的黑色死气中。

却是有一道消瘦枯槁的身影，双掌合十，身上捆束着冰冷的锁链，盘坐着，颂念着往生咒。

他好像要凭借自己微末的力量，超度这宛如鬼门打开而放肆冲出的无尽厉鬼。

一座布满裂痕的残破雕像。

一个身形枯槁，油尽灯枯的和尚。

像是无尽黑暗中艰难亮起的萤火，虽然渺小，却带着一丝光芒的希望。

法空和尚同样被囚禁，被扔到了这个院子里，与诸多流民一样，欲要炼化成厉鬼。

但是，他拿出了钟馗神像，冲击着尸神教炼鬼阵法，压制着诸多厉鬼，未曾让他们真正出笼。

甚至还要用自己绵薄的力量，去净化，去超度这些死气的流民，无尽的怨气。

李澈叹了一口气。

心头不禁对法空和尚，升起了一抹敬佩。

难怪要镇鬼。

原来法空和尚早就做好了打算，难怪不在乎是否为佛之神像，那是因为他对鬼寺丧失了信心，已经不在乎道与佛。

只要能镇压厉鬼，超度亡魂，便是好神像。

在那院子的末端，无数死气升腾而起，涌入到一道身影之中。

那身影之上，闪烁着古铜之色，却是无比的妖异与冰冷，毫无生机之感，且有两抹跳动的银罡，在那尸身之上宛如银蛇窜动。

银罡咒铜尸！

李澈眸光一凝，这些流民被祭炼死亡后，生出的死气，便是被此人牵引，用于熬炼体魄，生出银罡。

除此之外。

在那尸神教的银罡咒铜尸的身前，还插着一面幡旗，幡旗森森，催动着阵法，祭炼着院子中的流民与僧人。

隐约间，此人眸光开阖，冰冷的眸光扫过，落在了法空和尚的身上，露出淡淡的不屑与嗤笑。

“倒是有些能耐，那神像竟是能够压制祭炼出来的厉鬼，不入我离魂幡之中……”

“但是，这神像终究只是九曜木雕，支撑不了多久。”

“法空啊，等着一起化作厉鬼，沦为师叔成就银罡的资本吧。”

人影笑着说道。

声音飘荡，回绕不休。

他早就能够杀死法空，区区一个神基境的小和尚，对他毫无威胁。

但他就是抱着戏耍，想要碾碎法空内心最后一抹希望的想法在，慢慢的折磨着法空和尚。

甚至，希望法空与他一般，最终选择投诚，加入到尸神教。

大家都拜佛，他都投诚了，凭什么你不投诚？

你若投诚了，我心亦可安宁。

法空和尚枯槁无比，与初见时候的粗犷，早已判若两人。

他双掌合十，身上的血肉好似被厉鬼啃食殆尽，他摇摇晃晃，依旧维持着往生咒的诵念。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悲凉。

从齐天寺分裂而出的三大道统之一的心猿寺，虽然早已不复曾经盖绝天下的齐天寺的荣光，可至少还有一份体面。

如今……

这份体面早已随着方丈的圆寂而消亡。

那些叛僧们为了追寻力量的突破，不愿如方丈一般，看不到前路而坐化圆寂，甚至选择加入尸神教，使得心猿寺沦为森森鬼寺，成为尸神教妖人为非作歹，害命作恶的场所。

数不尽的流民，被祭炼死亡。

法空心中悲戚且麻木。

他只想尽力，直到最后的力量耗尽，与这些流民共同死去。

至少，他坚持到了最后，坚持住了心中的光明。

忽然。

眼前那钟馗神像，好似在发光。

不知为何，力量越来越壮大，木雕之中，有乳白色的光晕闪烁。

继而，钟馗神像的虚影，陡然呈现在天地之间。

让原本已经榨干力量的法空和尚，又诞生出了继续镇压的力量。

法空枯槁的双眸微微一亮。

唇角扬了扬。

继续诵念起往生咒。

……

……

李澈收回屈指弹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