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分钟后,安知真从帐篷中走出,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他的父亲。
营地里传来了人们的欢呼声,新当父亲的男人千恩万谢,差点要给她磕头了;安知真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向他说明接下来要如何照顾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注意事项。
她的额头上沾满了晶莹的汗水,眼神中亦有疲惫,可更多的还是欣喜与满足。
岑冬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手术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离开。
当安知真抱着那个孩子走出来的时候,天色仍是漆黑一片——
可当周围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却仿佛见到了某种神圣的光辉。
在这一刻,岑冬生心中的某块石头松动了。
哪怕和安知真相处了两个月,哪怕关系亲密到了能“姐弟相称”的程度,他仍心存疑虑。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温柔可亲的姐姐,就是安知真的真面目,认为她一定有在隐藏着什么,或许是因为曾经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安知真的形象,对他的影响实在太过强烈……
但在看到她抱着婴儿走出帐篷的这一幕,他感受到了一种复杂难明,却又十分强烈的情感冲击,简直像是宗教画中描摹的圣人。
他相信了,相信现在的安知真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未来的她,真的不一样。
像这样尊重他人,热爱生命,深受周围人信赖和爱戴的好人,很难想象她在未来会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独裁者。
岑冬生的脑海里浮起种种念头,“过去的安知真”与“自己认识的那个安知真”,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彼此交错;“八年来的回忆”与“两个月的相处”,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像浪花来临前涌上无数气泡的海面,一时间,他心思之混乱复杂,只觉得言语贫瘠、难以形容。
*
离开聚拢一起的人群,安知真轻舒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辛苦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只手里拿着热腾腾的毛巾,递到她边上。
安知真转过头去,看到青年那张熟悉的脸庞后,露出欣然的微笑。
“谢谢你,冬生。”
她接过毛巾,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水。
“这种时候,只有你会关注到我呢。”
“嗯,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
“……”
知真姐脸红了。她干脆用毛巾盖住自己的脸庞,不让他看见,嘴里轻声嘟囔着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话。
“又是这样,突然袭击……真狡猾。”
“嗯?你说了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说。”
安知真的双手垂落下来,靠在椅背上的脊背往下挪动了半寸。平日里姿态优雅的她,这一刻看起来懒洋洋的,有些没形象,大概是真的累了。
“辛苦了。”
岑冬生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六天之前,它落下后就再没有升上来。
已经快一周没有出现的黎明时分,想想还有点怀念。
“欸……我有什么好辛苦的?”安知真的声音从毛巾底下闷闷地透出来,“辛苦的是你吧?一直在忙着对付楼里的鬼怪,想办法让大家一起出去。”
不是“大家”,是“我和你”两个人。
但这个时候,这种话已经没必要再重复,彼此心知肚明。他只是平淡地说道。
“心急了吗?我的运气确实不太好,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核心’的位置。不过,未探索过的区域已经所剩无几,想来明天就能……”
“我不着急。”
安知真拿下毛巾,认真地看着他。
“就算超过一周也没关系,我会和大家说明的。但真正有危险的人是你,虽然很不甘心,但在这件事上我帮不上忙……你一个人,一定要当心,不要太拼命。”
岑冬生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
“嗯,我知道。”
*
时值深夜。
安知真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她的表情中充满忧虑。
按照前几天的惯例,一般说到了这个点,冬生他肯定早就回到营地,准备休息了。
可是今天,他晚了好几个小时还没回来……
早上两人的对话,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未探索过的区域已经所剩无几,想来明天就能……”他是这样说的。
该不会是因为马上就要到第七天了,为了完成“一周之约”,所以冬生他才决定不休息,打算一口气把剩下的区域全部推进完?
“真是的,我不是和他说了‘不要太拼命,一定要当心’了吗……?”
安知真喃喃自语。
可不管如何急切、如何焦虑,只有这件事,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帮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