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我的水平,根本喝不出真假,我只是每次喝到这个酒,就会想起一个老朋友。”
“谁?”
“一个死了很久的胖子。”
李钧又朝嘴里灌了一口,说道:“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可能还在九龙街当一个浑水袍哥。骑着我那辆机车,穿街走巷,白天收钱,晚上砍人。闲下来就吃顿火锅儿,再找个改造程度不高的流莺泄泄火。”
“听你这么说,那这个胖子可是恩人啊。”
李钧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确实是恩人。可惜就是命不够硬,被我给克死了。”
“跟你比命硬,那得让邹四九好好算算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了。”
谢必安跟着笑道,等笑声散去之后,他缓缓说道:“袁姐让我告诉钧哥你,在大阪城事情之后,她和陈客卿他们都往前走了一步,让你别太担心。”
李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夜叉和鸨鬼他们,他们没胆子自己来说,在下面缠了我半天,非让我告诉你他们都不喜欢跟着儒序的人做事,哪怕是让他们脱了这身衣服,他们也不愿意。反正锦衣卫的俸禄也就只有那么三瓜两枣,丢了也不可惜。”
谢必安话音顿了顿,轻声道:“我和小黑也是一样。”
李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其实,杨白泽那小子是一个不错的好人。”
“好人是好人,可惜太斯文,跟咱们这些糙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谢必安摇了摇头。
“合着你们都挺粗啊,挤得别人都没空间了?”
李钧咧嘴笑道:“不过我的命硬啊,你们一个个的胆子都这么大?”
“我们的命也不软啊,既然大家都是些灾星,干脆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呗,咱们自己玩儿得了。”
谢必安正色道:“他们还说,要是伱不答应,那他们就让范无咎带着他们去参加鸿鹄,也去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是实在不行,干脆就地直接落草,把户所里的装备全部带走,去城外当流寇。反正都要另谋生路,那不如找些熟悉的行当来干。”
李钧闻言冷笑道:“没想到咱们这样一个小小的百户所之中,竟有这么多想要造反的卧龙凤雏啊!如果我没猜错,这句话应该是范无咎那混蛋说的吧?”
谢必安哈哈一笑,选择了默认。
“其实大家的想法也能理解。”
谢必安舔了舔嘴唇,缓缓道:“以前老鬼说过一句话,像我们这些倭区锦衣卫都是只能进不能退的过河卒。生时只能握紧手中刀,死后方可再见故乡月。”
“可卒子当得久了,总会有想要摆脱枷锁,回头看看的时候。这个机会别人不会给我们,他杨白泽或许会给,但是他还没这个能力给。所以我们只有靠自己去挣这份自由,跟着钧哥你去挣。”
言至此处,李钧没有再继续扭捏,也没有必要再犹豫。
“要跟着我一条道走到黑,没问题。但你一会也帮我告诉那群兔崽子一声,他们百户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所以他们一个个最好都给我好好活着,要是死了,老子可没钱给你们发抚恤啊。”
“没问题,以咱们犬山城锦衣卫的德性,要是没抚恤,他们可死不起。”
谢必安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抓着酒瓶浅浅抿了一口,满头白发用一根带着焦痕的木簪束在头顶,滑落的袖口露出用红绳系在手腕上的桃符。
“还是放不下?”
李钧不着痕迹收回眼神,平静问道。
“放下了,那就不是人,是畜生了。”
谢必安将酒瓶杵在腿上,眉头微皱,双眼定定看着远处的夜色。
“我在被罗城炼成黄巾力士的时候,眼前最后浮现的画面,便是她躺在血泊之中的样子。她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走的时候却是满身血迹,肯定很不舒服。”
“其实在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我的意识一直停留在一块残破的洞天幻境之中。在那里,没有这么多街道,这么多人。只有一间狭小的居酒屋,我和她坐在炉火的两边,她弹着琴,我唱着歌。”
谢必安话语停了下来,仰头将半瓶酒一饮而尽,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首歌不断的循环往复,唱来唱去都是那一句‘等他的情郎衣锦还乡’,他妈的怎么也唱不完。”
“后来我烦了,不唱了,她就这么坐在我面前,流着眼泪,直勾勾的用眼睛看着我。”
谢必安嘴唇颤抖,手指戳指着自己一双缠满血丝的眼睛前。
“钧哥你知道吗?她不想让我走啊。”
谢必安声音沙哑:“因为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痕迹了。我愿意陪她呆在这里,真的愿意,就算这里的时间短到让我连一首歌都唱不完。”
“可我最后还是走了,因为我要去给她报仇。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阁皂山,而我只是一只微如尘埃的蝼蚁!”
谢必安将瓶中酒一口喝干,抬脸看向头顶的天穹。
“我醒了,她也就消失了。钧哥,她的名字叫绯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记着啊?我担心我有一天会忘了。因为要给她报仇的路实在太高太陡,我怕自己实在没有余力去记住了。”
“这个名字,任何人都没资格帮你记住,你只有靠你自己。不过还有一句话你也得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