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昏黄,上面写满玉昭霁的字迹,他的字骨清如鹤,形同本人。
希衡粗略看了一眼,大致是玉昭霁在说他回到京城后已经平安,报了平安之后,玉昭霁又絮絮说,虽然两人立场不同,但他实在很想念她,问希衡可否以锦书相交,尺素相合?
锦书和尺素都是信的意思。
希衡心中淌过奇异的感觉,但她并没表现出来,只是心中觉得既温暖又好笑。
诸葛玉在她面前时,说不出这样的话,等到了京城之后,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倒是能写下来了。
希衡也打算给玉昭霁回信,不只是因为两人在山中那互生的情愫,也是因为在乱世之中,所有的情都被隔离了,生命似乎只剩下痛苦,这种时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是多么重要。
她郑重将信收好,打算等晚上再写信。
她做完这一切,再看向大宝和小宝,大宝十分沉静稳重,见希衡望过来,忽然说:“我弟弟比我小,他喜欢学武,不喜欢看书,所以他不懂。”
哦?
希衡来了兴趣:“你从书上看到了什么?”
大宝仰起脸:“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帝不是一个好皇帝,我爹不是一个好官。”
希衡再问:“你足不出户,为何能知晓皇帝不是好皇帝?”
大宝回答:“我从我家的下人身上看见的,以前,我家的下人其实不多,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卖身为奴,我就知道外面的皇帝不好,让他们都活不下去了,我家待下其实不算很好,中规中矩,既不特意邀买人心,也让他们有吃有穿,哪怕如此,这些下人都很满足,我想,凡是人,总有一根脊梁骨在,谁心甘情愿做下人呢?若有活路,定然都愿意做自由的人,他们如此,只能说外边活得太艰难了。”
希衡面上流露出赞赏:“你说得很对,皇帝让太多人活不下去,有一部分人,自己将自己卖身为奴,只求有条活路,还有的人,则入了我的麾下,打入了萧郡。”
当然,这些人在乱世中,已经算是顶好的了。
因为他们都找到了活路。
更多像小翠这样的普通人,既无法卖身为奴,也无法加入起义的军队,便只有死路一条。
大宝听见希衡这么说,点点头:“幸好他们还有这样一种选择,我想过,我爹是那个皇帝手下的官,哪日别人造反,一定会来捉我们,可惜我体弱多病,是个女儿身,否则我也要加入这些军队,做出一番事业来。”
小宝——也就是那个男孩儿越听她说话,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愤怒道:“阿姐,你在说什么?是这些人打进了我们的家,囚禁了我们啊。你怎么话里话外,都为他们说话?”
希衡看着两个小孩争执,也不去调停。
大宝回答小宝:“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你应该庆幸,打入我们家的是他们,换一拨人,其实我们都会立刻死去。”
大宝眼中似有微光闪动,这时候她脸上才出现了一点孩子一般的表情。
大宝祈求希衡:“法师,我爹的确不是一个好官,可他原来真的不这样,法师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将功折罪,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一条活路,哪怕日子过得清贫一些也无妨。”
大宝说完,又咬着嘴唇,似乎是觉得异想天开了。
清贫地活着,在盛世算很低的要求,可在乱世,就显得格外难以做到了。
希衡则很平静:“你知道我们从你爹的仓库里搜出了多少金条吗?他贪墨很多,搜刮的民脂民膏数不胜数,无论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都绝不会成为以前的那个人了,你既然看书很多,你应该知道,我既起义造反,又略有些远见,民心,就是我需要看重的东西,有了民心,有了钱粮,才会有人愿意投奔我,萧郡的百姓若深恨你爹,我不杀他,怎么平民愤?”
大宝身子一颤,摇摇欲坠,眼里含着泪水。
小宝本来极冲动,但是听到这样尘埃落定的定局,也像是生了无数悲凉。
希衡话锋一转:“但也不一定。”
大宝和小宝齐齐抬起眼来,亮晶晶看着希衡。
希衡道:“别误会,我不会赦免他,我只会让他替我对付萧郡那些权贵之家、世家大族,作为回报,我会保你们两人不死。这个过程中,如果他真的立了特别大的功劳,足够换他的命,我也许会考虑让他假死。”
除非是有那样大的功劳,否则一切免谈。
造反者,哪有不杀人的?不杀人的那是佛陀,可在乱世中,佛陀的庙宇尚且被打砸了。
大宝好像从这句话中窥得了一些转机,忙问希衡:“什么是大功劳?”
问出话后,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句话特别傻气,谁能真正说得清楚大的功劳是什么呢?范围这么大,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