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前世的优秀经验了——试点。
张居正的步子太大了,两宫犹豫不决且不说。
而且真要铺开,以如今的行政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得来下。
有多少不满的官员,会造成多大的麻烦,也难以估量。
焦头烂额,反而蹉跎时间。
即便是强行推广开来,引了众怒,事后反扑,恐怕只有去人留政——届时某人的下场未免有些太惨淡了,朱翊钧不愿意如此。
倒是试点就可控多了,温水煮青蛙嘛。
大明朝最说得上话的几位大佬,无论是高拱,张居正,还是隐于幕后的自己,都是支持考成法的。
区区顺天府,闹出点乱子也在范围内能接受,也没这份能量能纠集起来联名上奏,伏阙哭门。
还有宣称什么辞官归乡,乘槎泛海之类的,也同样升不起太大的声势。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循吏清流再是难找,一府之地的循吏不信还找不到了。
果然李贵妃听了眸中立刻就泛起异彩,俨然是心动了——这两天卡着考成法,可没少挨清流循吏们的骂。
自家儿子的法子,确实是两全其美。
既缩小了考成法的范围,降低了烈度,又能为宫中节流,在眼皮子底下看效果。
宫中用度本就不少。
既然没地方开源,她也不介意节流,自己两个儿子都还没大婚呢,要让下面掏空了内库,可就枉为人母了。
她想了想,还是本着查漏补缺之心说道:“顺天府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但这针工局,为何不是冯大伴来领这事,他怎么也是司礼监掌印。”
朱翊钧神情一震,好,又到了进谗言的时候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一脸懵懂,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冯保。
轻声对李贵妃道:“娘亲,冯大伴既是司礼监掌印,又兼管东厂。还有御马监内卫,内帑,都要从他眼皮下面过,恐怕分身乏术吧。”
“况且,就算张大伴兼管此事,冯大伴也能管束的,毕竟张大伴被娘亲点做了提督太监,可每每做事,冯大伴不也亲自过问嘛。”
这冯保,权势过重,宫里积弊他也脱不了干系,而且还对母妃的用人阳奉阴违,母妃啊,看人准点吧。
果然,李贵妃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半晌才点头:“我儿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朱翊钧松了一口气,这就是李贵妃耳根子软的好处了,谁进谗言都有用。
李贵妃又追问道:“这是其一,那其二呢?”
方才朱翊钧只提了一者,可见还有别的点子。
朱翊钧继续说道:“娘亲,所谓‘试点’是一者,至于这二者嘛,孩儿称之为‘绩效’。”
两宫怕有损圣德,那便施恩吧。
李贵妃奇道:“绩效?”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考成法太过酷烈,娘亲也知,我朝百官,泄泄沓沓,又大多以贪污为生。”
“若是冒然加了担子,又禁绝贪污,恐怕无以为生。”,
“或许要出乱子。”
本来躺平不干活,日子过得好好的。
现在弄个什么考成法,不仅让人干活,还不让贪污?岂有此理!
伏阙哭门!必须伏阙哭门!
李贵妃点了点头:“我就是担忧这事,哪怕按照钧儿这主意,暂时只取顺天府,但是看内阁的意思,往后终归是要铺开的。”
朱翊钧很懂领导的心思,求稳嘛。
温水煮青蛙只是开头顺遂一点,一旦铺开,到了临界点,终归还是要串联起来,举着考成法反考成法的。
他开口解释道:“儿臣的意思是,既然怕生乱,不如将其分而划之。”
“内阁的考成法,优则升,合格则留,不合格则罢官,简单而酷烈。”
“但娘亲,这天下吏官众多,优者几何?能升任的官位又能剩下多少?”
“恐怕泰半都在合格与不合格之间吧?”
“若是大多只增权责,不能蒙受圣德,恐怕心中怨愤,阻力重重。”
“依孩儿的主意,我朝官吏,合格就已是难得了,不妨给予些实惠,赏赐些银两。”
“不合格者,以三次为上限,而后再罢黜,留些余地。”
“如此既能多些合法收入,德化那些犹豫两难的污吏,又能让二者不能齐心,督促百官尽心做事,。”
“白脸由内阁唱,娘亲做个折中的红脸,也好彰显娘亲仁厚圣德。”
朱翊钧一口气说完,都有些口干舌燥。
这一套下来,加了补丁后的考成法,虽仍不是尽善尽美,却能缓解大部分阻力。
增加合法收入这事,势在必行。
高新养不了廉,但是连基本生活所需都保障不了,就一定滋腐——指望所有人都是天生圣人,是不现实的。
保障基本生存的同时,头悬利剑,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才是正策。
一味施恩,是助纣为虐。
一味强压,只会被反攻倒算。
不够辩证的考成,早晚会人亡政息。
至于为什么作为绩效,而不是添在本身的俸禄里?
一来是为了显出对比,激励人心,二来,自然是方便随时动态调整,做些文章——这份权力,必须死死捏在他手里。
朱翊钧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李贵妃,显然是听进去了,心下也不由暗暗点头。
李贵妃当然听懂了。
不但听懂了,甚至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
这样一来,她最担忧的圣德,就不会有损。
本宫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自己不尽心做事,难道还能怪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