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嗯了一声:“还有六个月。”
张居正叹了口气:“我也快50了。”
“近日里,闲暇时读到韩昌黎的《祭十二郎文》,不由感慨万千。”
他转为吟诵:“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
一句吟罢,才用目光与两位阁僚来回对视。
“近来白发增多,心悸不安,夜里多是只能睡两个时辰不到。”
“你我之辈……还能剩多少时日?”
二高齐齐动容。
这世道,六十都算高寿,像严嵩那般能活的,才是少数。
三人年岁都不小了,身体早就有所预兆。
按照如今精力下滑的速度,还能处理个六七年政务都难能可贵了。
高拱立马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你是说……”
张居正点了点头:“太慢了,一府试点,一省试点,到了全天下,更不知要多久。”
“更何况,澄清吏治,不过是千里行之始罢了,考成法,不过是铺路的,新政,还有很多事需要我等去做。”
“我就怕……中道毁废,人亡政息啊。”
他这话说得毫不避讳。
什么绩效,什么试点,听起来新奇罢了,真以为没人想到过?
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时不我待啊。
没那个必要!等李贵妃做了太后,高拱致仕,他张居正一把抓住大权后,他有信心能压住反弹。
他自信能在归政之后,留下一个不倒的新政骨架,届时,再让人缓缓图之去吧。
可若是现在就耽误了时日,往后才当真来不及了。
高仪觉得澄清吏治就是终点,高拱认为众正盈朝就能再造大明,殊不知,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
他要清查土地!
他要改良税法!
他要平息边事!
考成法?不过是做事之前扫除害虫罢了,只是第一步,他怎么愿意浪费太多岁月。
要知道,当年太祖清丈土地,都用了十余年!
他张居正,又还有几个十余年?
如今掰着日子数的年纪,更要把时间,花在刀刃上。
高仪看着张居正的神色,明白了这位阁僚的意思。
他从未想过这一层,只因他觉得,一代有一代的职责。
人力有时尽,天下事,哪能凭自己做完。
更何况,高仪现在认为,后继有人。
他缓缓开口道:“左揆,要相信后人的担当。”
以高仪对皇太子的表现来看,他愿意相信自家弟子是有心治国的,新政自然能托付给他。
不过这话,是师生默契,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居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阁僚,对皇太子信任到了这个地步了?
难道忘了世宗与先帝是什么模样?
这是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没有改口:“我等总要先尽力而为。”
张居正明白这样激烈行事,后患无穷,自己要么晚年不详,要么死后开棺戮尸。
他都不在乎,人死如灯灭,能作为的时候,正要尽力而为。
但,今日的高仪也不同往日。
他格外地坚持:“若是丝毫不让,两宫担忧圣德,未必会点头。”
“届时相持不下,反而更是蹉跎时间。”
“这也是权宜变通。”
“左揆,慎思。”
高仪怎么忍心让自家弟子初次参预国事的一腔热心,付诸东流呢?
他不觉得有多么紧迫,事情做不完,他愿意全数交到新君手里。
张居正似乎早有定计,在高仪开口后,立刻毫不犹豫道:“再加上南直隶十八府、加上福建布政司,如何?”
先易后难。
田地兼并,以及偷匿税额,都以这二处最重。
无论是清丈田亩,还是税法改制,必从这一京一省开始。
这两处率先考成,就不那么影响后续推进了,这也算他一定程度的退让。
高仪陷入了迟疑。
陡然从一府之地,扩了一京一省,这与他跟皇太子的默契有所出入。
这下轮到张居正劝高仪了:“子象,我等也需为新君,尽量扫清前路才是。”
这话倒是挠到高仪痒处,一京一省,确实也在内阁能力范围之内。
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高拱见大略上没了分歧,终于拍板道:“廷议吧。”
“我先跟晋党和台谏通个气。”
“叔大,你去问问楚党还有没有别的说法。”
“清流那边,子象倒是不用怎么使力,让他们全力支持考成法就好。”
“先这样吧,过会儿咱们到廷上议一议,这事咱们定下来也不作数,还得六部各位臣僚点头,两宫应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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