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正在召见别的朝臣。
佥都御史海瑞,本在审案,却得了讯,立刻进宫求见皇帝。
京营总督顾寰,则是被皇帝召进宫的。
张居正与高仪坐在偏殿中静静等候,二人都敏锐发现乾清宫的太监、宫女,较此前少了近一半。
二人不由对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正当等候的时候,海瑞从殿中被蒋克谦引了出来。
高仪直接起身:“海御史!”
海瑞也回了一礼。
高仪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海瑞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来回打量首辅与次辅,直看得二人浑身不自在。
这已经是有些失礼了,海瑞浑然未觉。
他神色难明地摇了摇头:“陛下嘱咐了我去两淮的事。”
意味深长地又添了一句:“尤其注意安全。”
海瑞后日就要动身去两淮巡盐了。
今日他审完案后,本打算跟圣上做个汇报。
结果刚一回都察院,就听说了今日廷议上的事,立马赶了过来。
汇报变成了请留,海瑞觉得皇帝在朝中独木难支,实在不放心独留圣上一人支撑朝局。
况且皇帝说要搬去西苑,实在将他吓坏了!
但……令他感慨的是,皇帝召见他并没有一副颓丧之态,也没有要弃天下于不顾的样子。
圣上亲口言说,搬去西苑,只是为顾虑安全,并没有别的意思。
反而是又敦敦嘱咐了自己一些两淮之事。
当自己提出要留在朝中的时候,皇帝则一个劲让他宽心,说自己处理得过来。
为今关键之计,还是要等两淮盐税收上来,才能伸展拳脚,而此事,则只能托付给他海瑞。
就这样一名圣君!
海瑞都不知道内阁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皇帝沦落到让人心生怜惜的地步!
越想越是看不上这些人。
张居正也站起身:“海御史慎言!”
他今日也是受了一肚子火。
本就不同意皇帝非要动两淮,如今遭了反扑岂不就是先见之明?
可如今受了反扑就来胁迫于他!
他如今是文臣领袖,本就该调和阴阳,稳步推行新政,难道非得让他遂了皇帝的意,将这些文臣统统杖杀么!
再加上他跟海瑞虽然没什么私仇,却也不是一路人,说话自然不客气。
海瑞被呵斥,也没反驳,点了点头:“海某确实也该,学学元辅的‘慎之又慎’。”
说完这句,他便拱手而去。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
海瑞错身而过,走开一段距离,似乎意犹未尽,他又扭头看向张居正:“元辅,伱只是臣下,自然需要调和阴阳,大局为重。”
“但陛下是天子,他只需要一往无前,急流勇进。”
这句肺腑之言吐出,他终于畅快了不少,大步离开。
张居正被海瑞说教,一时气郁。
就在这时,一名内臣走了出来:“两位大学士,陛下请二位进去。”
两人这才拉回注意力,按下方才之事,请内臣引路,二人则跟在了身后。
方到里间,就看到了剑履上殿的顾寰,往外走。
方打了一个照面,张居正与高仪就齐齐一惊!
朱翊钧贴心地解释了一句:“是朕允镇远侯着甲配剑的。”
张居正更觉得棘手。
都已经着甲配剑了,皇帝这是暗示他想重用勋贵、宦臣,疏远廷臣了!
顾寰拱手,算是见礼。
简单的动作,就振得甲胄叮咛作响。
顾寰按住配剑,不等二人回礼,径直离开。
高仪却没心情理会勋贵的事。
他一进殿,就已然按捺不住,直接开口道:“陛下,胡涍可以论死,臣请陛下不要移宫!”
朱翊钧一时没有答话。
他起身,看着高仪:“胡涍何罪,竟然要论死?”
张居正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要用此事拿捏我等,我等既然来了,论出个章程便是,何必还要来回拉扯!”
这是心中急切到了一定地步,失了养气功夫。
朱翊钧从御阶上主位中,缓缓走了下来。
他挥挥手,让内臣尽数退下。
而后踩着御阶往下走,似乎懒得动弹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御阶上,惹得二人面面相觑。
朱翊钧坐在石阶上,身子往后仰,手肘撑着石阶,双腿交叠在一起,丝毫不顾及人君之相。
他没有回答张居正的问题,反而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内帑如今还有二百七十万两。”
张居正眉头紧皱,高仪也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说起银钱的事。
只听朱翊钧继续说道:“顾寰在庚戌之变后,执掌了十年京营,哪怕影响力衰减了不少,再抛开吃空饷的兵丁,他也能使唤动七万营卫。”
高仪疑惑不解,张居正已然面色大变:“陛下……”
朱翊钧抬手止住了他。
手肘撑着石阶继续说道:“御马监两万人,朕能使唤一万五。”
“加上锦衣卫和东厂,算起来,有万五之数。”
高仪也听懂了皇帝的意思,惶然无措。
二人哪怕辅臣之尊,一身的养气功夫,也忍不住额头渗出虚汗来。
朱翊钧还在继续:“一个孙一正抄家,就能贪墨十余万两,京中存银定然还有不少。”
“忠君爱国之辈也不在少数。”
“海瑞、陈栋、栗在庭、王锡爵等人,朕都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