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您入主工部以来,开通新道、安抚黄河、疏浚漕运,运渠再度畅通无阻,为何还要执意海运?”
“海道之势与河道异,河道之可恃者常,海道之可恃者暂。”
“风涛险阻、倭寇侵犯、暗礁触石、哪怕侥幸一两次,可终究是会遇到的,这次触礁,难道不是明证?”
“既然漕运综理振饬,大异昔时,何必再通海运?人有参苓姜桂,可以摄生,何试命乌附以苟万一?”
“我以为,当罢海运!”
虽然所言对立,但语气极为客气。
朱衡在如今能被称为治河无出其右者,众臣对他向来尊敬有加。
听了这番论调,朱衡也不多争执,只开口道:“工部之意不改,稍后将奏疏呈与内阁与陛下。”
他清楚知道,海运这事有工部力主、漕运衙门为盟、内阁支持、皇帝站台,已经不会有阻力了,根本不需要过多跟外行解释。
吕调阳出列附议:“我从工部之议,并拟奏陛下,以复海运功,升巡抚都御史梁梦龙、王宗沐各俸一级,赏银三十两,紵丝二表里。参政潘允瑞升一级,赏银十两。把总运官,亦特加升赏。”
贾三近见内阁发话,还把奖赏都定了下来,情知自己又遇到大佬们开小会有结果的事了,悻悻回列。
此事一说完,一时间又没了声音。
见状,鸿胪寺卿屠羲英察言观色,出列接过话茬:“昨日,跟朵颜卫使者谈拢了,照例优抚都督长昂,不过……以我观之,董狐狸的亲信似乎不太满意。”
话音刚落,昨日也旁听了一阵的王崇古插话道:“以我之见,董狐狸或许会再度犯边,兵部议,令戚继光加强守备。”
高仪别过脸,点了点头:“今晨内阁已经拟好的票,稍后就下兵部,着戚继光防备董狐狸,以及,将增备的募兵、客官发往界岭桃林二口。”
兵部点了不少隘口,不过高仪只重点提了界岭口、桃林口——他也不知道皇帝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非要加强这两处防备,是什么缘故。
王崇古有些惊讶内阁这般快的反应,竟然票都拟好了,看来跟皇帝已经商讨过此事了。
他默默回了班列。
紧接着又有朝臣,再度弹劾了襄城伯李应臣。
李应臣家人犯法之后,捕快办案上门询问。
前者竟公然叫嚣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还将捕快抓了起来,囚禁拷打数日。
如今捕快放回去了数日,还是神情恍惚,可见李应臣目无王法,跋扈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三法司纷纷为自家公门的人讨说法,要求重处不法勋贵。
科道言官紧随其后,连带着将黔国公沐朝弼,以及忻城伯赵祖征也拉出来一并弹劾。
群情汹涌。
直到张居正出面,表示会将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并且好生劝慰,众臣才停息下来。
之后又讨论了一番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的人选。
最后内阁决定廷推二三人,报给皇帝选用。
随后还有女直夷人的赏赐、刑部重囚减释等事。
今日的廷议多少有些干巴巴,该吵的地方竟然都没有吵起来。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有好戏在后头,只想着看戏,甚至都无心廷议。
等事情差不多陆陆续续议论完了,依照惯例,就应该各自回部司处理政务了。
但似乎有默契一般。
工部尚书、鸿胪寺卿、给事中等人纷纷离廷,而内阁几位辅臣全都静静站在原地。
等想离开的人走干净了,张居正才束手敛容,环顾一圈后开口道:“陛下在承光殿,等候我等奏对。”
说罢,他将笏板揣进袖中,径直走出了文华殿。
众人紧随其后。
……
这是张四维第一次步入西苑。
如今他暂代杨博署理内阁事务,地位仅在内阁三人之下,个中滋味自然不同。
尤其被特召至西苑,没有落下他,更是体会到了与此前不一样的感觉。
这就是半只脚踏入内阁的感觉!
往承光殿路上,或许是众人心情沉重的缘故,都一言不发。
张四维情知这是因为湖广的事情太大,乃至于没人能够等闲视之。
其实,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还以为,今日皇帝会在廷议上大发雷霆,然后任命海瑞彻查云云才对。
结果却是让几位重臣前来西苑议论此事。
看来,皇帝也觉得棘手。
没办法,这就是幅员辽阔的坏处,遇到事也鞭长莫及。
哪怕皇帝撒泼打滚,想好好泄愤都不行——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就是铁板一块的地方,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就这样揣度着皇帝应对,张四维抬头一看,已然是走到了承光殿门口。
他略微收摄心神,跟在吕调阳后头,走了进去。
刚一进殿,就看到大殿中央围了好几张桌案。
桌案上都是奏疏、手稿等物。